建炎元年十月十四,荥阳前线 “呼延通……没了?” 韩世忠抬起眼,望着金人送来的铁锏。那沉重的兵刃被烟熏火燎,上面尽是累累伤痕,似乎在向他诉说这老兄弟最后的壮烈时刻。 金军几乎是在他眼皮底下将虎牢关攻破的。 大约三日之前,金军骑军忽然加强了对战场的控制。他们拉起强大的骑军警戒幕,将宋军游骑从原本互有渗透的中间地带彻底驱逐出去。 作为宋军西线集群的前线指挥,韩世忠敏锐地意识到金军将要对虎牢关发动强攻。可他数度询问“虎穴”是否能够出兵相援,或者哪怕只是派些轻骑上去,吸引一下金军注意,也比守在荥阳什么都不做让他心底来得畅快些。 而虎穴那边传来的军令永远是:“不动!” 苦等一日一夜,他觉得自己几乎是眼睁睁地望着呼延通部彻底覆灭,又眼睁睁地望着那些得意洋洋的金兵高扬着旗帜,在自己战线前摆出堂皇之阵。 呼延通是当年在汴京城下一道突围而出的十八骑之一,虽是脾气火爆,但跟着韩世忠南征北战立下得功劳与惹出的祸事一样的多…… 本以为此次放他独当一面,镇守虎牢关是扶他一把,助他之后平步青云,却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这等结局。当着满帐军将、属下,还有金人派出的军使,韩世忠虽然面色不动,可心底到底还是狠狠地唏嘘一场。 完颜宗翰派出的军使是一员他的亲卫猛安,汉话说得流利,据说在金军之中地位颇高。 他见着韩世忠久不言语,实在忍不住上前昂着首应道:“是!” 即使是面对韩世忠这等宋军重将,这金使也毫无重视之意。他自入帐以来一直都是趾高气昂模样,不过韩世忠没与他多做计较罢了。 此时说起呼延通的结局,这金使倒是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我家粘罕元帅,敬重呼延将军勇毅,已将他厚葬在虎牢关外,还给他立了块碑。粘罕元帅说了,待他扫平你们汴京,凯旋之时,还会来此亲自祭奠!” 韩世忠听了听,掩不住地冷笑,不过对着这猛安,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上前接过铁锏,摸了摸其上伤痕,深吸口气,淡淡地问道:“你们粘罕元帅……不是叫你只来报丧的吧?” 那金使根本不顾周遭宋人军将一个个金刚怒目,依旧昂首睥睨:“自然不是!也叫我带一句话给韩将主!” 而韩世忠似乎也是泼皮气翻了上来,往座位上一坐,大手一挥——“说来!” “元帅说——宋主黯弱,韩将主也是天下名将,何苦替那懦夫卖命?只要将主肯投我大金,裂土封王便在今日!” 他这话一出,帐中当即一片哗然,怒骂之声,刀剑出鞘之声连绵不绝。作为韩世忠亲信军将的解元与呼延通本就有交情,刚刚听到袍泽死讯,还很是黯然一阵。这时候如何能忍不下这口气,更是直接提着刀就冲了上去:“荒唐!这里只有断头军将,哪里会有投降军将!” 他话音未落,周遭宋军军将也纷纷拔刀上前,制住金使随员。而有些性子急些的已经把刀架在那金使脖子上,红着眼看着韩世忠,似乎只要他使个眼色,就将这金使乱刀剁为肉泥。 可韩世忠的脸上却阴晴变幻了一阵,到最后居然嗤嗤笑了一声,挥挥手阻住麾下军将。 “封王……封王?” 他念叨着踱了两步,似乎是真的为这样的条件心动。 那金使见状,更是毫不客气地推开已经抵在自己身上的刀锋,道:“对!我家元帅说了,当年他能封张邦昌为楚国皇帝,今日又如何不能做主,封韩将主一个皇帝当当?至于国号什么的看将主喜欢,都能商议!将主若是有意,元帅这里还有前辽公主、还有大宋帝姬……” 可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韩世忠粗声粗气地给打断了。 这位将痞懒洋洋地坐在军帐正中,一手杵着呼延通的铁锏,一手指着那金使,眯着眼不住地摆手:“停停停!什么公主帝姬的……俺泼韩五又不是顾枢相,对于小帝姬没甚癖好。” 金使自觉讨了个没趣,却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韩将主喜欢什么,某带话回去给粘罕!” 韩世忠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忽而痞里痞气地咧嘴一笑:“说出来也不怕粘罕元帅笑话,俺老韩还是喜欢成熟些的女子……听说你们金国有一位女子名曰唐括慧儿,能歌善舞、风韵颇佳!俺老韩颇向往之,若是粘罕元帅赏识俺,不知可否赐这女子于我?只不过我家里已经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娘子,这女子过来只能委屈先做个小娘……” 他这话还没说完,只见金使已然变得怒不可遏,只可惜他入账之时已经将刀交了出去,此时手无寸铁,只得狂吼着扑向韩世忠。 可这满帐的宋军悍将,一直是被韩世忠压着没将他撕碎,见得此时,哪里还不知自家主帅又是在挑衅完颜宗翰。 解元当先一刀,将那金使砍倒,之后诸将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韩世忠这时方才拎着呼延通的铁锏,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将这铁锏狠狠抵在这位亲卫猛安的脸颊上,一直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方才心满意足地稍稍收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你们这位粘罕元帅心思忒地歹毒,居然排死士欲刺杀本帅。幸被本帅识破……”他蹲下来,瞧着这狼狈的金使,脸上全是狞笑,“看在那粘罕厚葬了俺兄弟,今日留你们一条狗命!只是,你们须得爬回去告诉告诉那粘罕,要么便把那慧儿洗干净送到俺帐中!要么便自己将脑袋送上来砍——俺泼韩五就在这荥阳等着!!” 注:唐括慧儿为金太宗完颜晟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