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完颜宗翰并不知道,撒离喝这时已不可能轻易退出那座燃烧的汴京了! 一刻钟前,梁门之上,顾渊披甲执刀,向火而立,半步也不曾再退。 那些宗泽收拢的各路义军战到此时已是油尽灯枯。内城墙上,已经有一两具简易些的云梯鹅车搭上城头。他们源源不断地将那些凶顽的女真甲士送上来,而他们的对面,守军却还在不计伤亡地涌上来,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压垮下去…… 城头被突破的消息不断传来,刚开始顾渊还会沉着脸下令:“一步不退。” 到后来,还未等他开口,身边负责防卫内城的宗泽就红着眼向自己部属吼过去:“——将阵地给我夺回来!” 可在完颜撒离喝所部不计代价的攻击之下,此时的汴京内城防线已是左右支拙! “南面金军突破御街防线!吴将主领军退向五丈河……” “——金军再登城头西北,郑指挥使战死,守军伤亡过半……” “金军尝试突破水门,已被王统领击退!王统领伤重,后送……” 坏消息流水一样从前线送来,即使是之前对于军略执行最为坚决的刘锜和宗泽,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动摇。 宗泽迟疑许久,看了看身后那支一直没有投入战阵的五千生力军,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说:“枢相……城头已然不稳!看是否调预备兵马上来,先守住这里?韩、岳二位节帅,麾下十万精锐,便是不能完全击溃金兵,至少也是一场大胜!可若是此地被突破……” 可顾渊只是望着周遭的厮杀,冷冷地打断道:“预备兵马——不动!” 刘锜还想上前再说什么,可也恰在此时,晦暗天空中忽有红色烟火号炮自城池南北接连腾起!即便是漫天风雪呼号,也阻碍不了它们的声响和光芒! ——那是早已约定好的信号,意味着韩、岳两部皆已得手! 顾渊见此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暗道一声:侥幸! 他活动了一下几乎被冻僵的身子,方觉重甲之下,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侯爷!”身侧的刘锜自然也看到了信号。 那红光隔着风雪帘幕是那样的微茫,可在这青年将门眼中,便是此生前所未见的壮丽景象! 因为那意味着——整整一年的殚精竭虑、耗尽半壁江山的筹谋调配、上万男儿的前仆后继,终于凝成这汴京雪原上这规模空前的战略合围! 刘锜再也抑制不住心绪激荡,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带着哽咽喊了出来:“成了——咱们的军略成了!” 相比之下,顾渊明显要镇定得多,他只是眯着眼朝着风雪之中又看了一眼,而后提着刀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下了城头。 城下的御道上集结着内城此时最后一支预备兵马——张泰安统领着这最后拼凑出的五千人,最多还加上耶律明蒲那千余契丹轻骑,等待着他的军令。 城头喊杀仍在继续,可他们同样也看见了那南北腾起的火光,看见了大局抵定的希望!对这些将士来说,他们只是迫切地想要舍身一战! 顾渊自城头下来,大步上前,张泰安与耶律明蒲便带着几员亲将迎了上去,他们的身后,上千双灼灼燃烧的目光投在那位枢相的身上,就等着他下达军令。 顾渊以同样的目光回应,天色晦暗、雪花翻飞,可他心中却是波澜激荡! 三年前,就在这座城池之外,无数勤王大军溃败疆场,忠勇之士被如野狗一般屠戮,当世最富庶繁荣的帝国几乎被那两位毫无担当的官家断送掉国家与民族的气运! 好在——他来了,且终是带着身边这些悍不畏死的儿郎们,谋划成这场泼天功业! 狂烈的北风卷起雪花,不断地打在他一身肃杀的重扎上,不知那是不是三年之前,这座城池、这个王朝那些枉死的英魂在不甘地咆哮! 此时此地,半个汴京已化作灰烬,而在这战场胜负天平翻转的时刻,他们是不是就在高天上、在火焰间、在余烬中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将靖康年间的苦难与屈辱一点点、一件件还给金人! 想到这,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是干涩的…… 张泰安见状,独臂扶刀,站定在这位枢相面前,沉声道:“汴京最后的可战之军已全部在此,只待反击令下便沿着南北外墙推过去,将金军锁死在这城中。侯爷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没有了……” 顾渊说着,顿了一下,却猛地扬起长刀,精锻的刀身反射着城头火光,映得有若金色火焰流淌于锋刃之上! 他深吸口气,用沙哑的嗓音向着麾下儿郎几乎是咆哮着说:“复靖康国仇、挽山河沉沦——只在今日!那些战殆沙场的兄弟在天上看着你我!咱们的祖宗神灵也在看着你我!全军——反击!” …… 隔着那道内城城墙,完颜撒离喝自然是听到宋军山呼海啸般呐喊。而他手中又恰好拿到完颜宗翰刚刚递过来的手令——韩、岳两部、十万之众正在汴京城外摧枯拉朽,城外军寨守备兵马或将不敌,让他速速整顿两个万户,出城相援! 可宋军这时士气高昂,他又如何能敌前撤军,从这熊熊燃烧的汴京城中给粘罕送两个万户出去? 但就在这踌躇的当口,便又听得传骑来报——居然是完颜银术可遣了个自己亲卫过来与他报信。那亲卫浑身是血,甲胄破碎,见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南线已败,银术可好心提醒他早做打算……城外若有闪失,城中兵马也不过是瓮中之鳖,早晚是覆灭之局! “罢了……罢了!”两相权衡之下,完颜撒离喝终究是挥了挥手,遣亲卫去招手下万户,打算看看怎么整理些兵马先撤回城去,帮着粘罕与银术可守住城外军寨再说。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宋军的反应终是快他半步,那两员万户还未被找来,便又有传骑气喘吁吁地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