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安静下来,只剩下完颜挞懒与兀术二人。 事实上,尽管兀术是挞懒的子侄辈,且历经过两场丧败,可若论战阵本事,完颜挞懒还是极为看重这位年轻英锐的后辈意见。不管两人之前如何争过东路军统帅的位置,他还是坚持将这兀术放在身边,时时敲打他一年,就是为了将他性子里的操切打磨掉罢了…… 不过这一次,进退两难之间,他也再难保持平日里的气度,眼见那些亲卫都被请走,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阴沉个脸:“兀术,你说的那些道理!某又如何不知?何苦当着外人的面,与某难堪!” “某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完颜宗弼瞥了他一眼,言语间倒是没有多少波澜,“挞懒,你不觉得自从坐上这京东路元帅的位置,你就开始变得犹犹豫豫……眼里只看得到什么东路、西路的争斗,再看不到咱们身后还有个大金? 你有多久没有正经思量过军略之事了? 须不用我提醒,那大辽是如何亡的?那宋人当年又是为何被咱们打得昏头转向的?” 他原本就年轻气盛,这番话说起来又是再正确不过,一时之间挞懒也哑口无言。 “如今顾渊已将南朝绑做一处,那是一个比大辽可怕得多的对手!”完颜宗弼继续道,“人家凭着半边天下便灭了粘罕十万兵马!这又是何等威势?咱们东路军这些兵,比粘罕、银术可、撒离喝他们如何?或者莫说那顾渊,便是眼前这位赵殿帅,你觉着,凭咱们东路一支的力量就能痛痛快快地吞下么!” “某又何尝不知?” 终于,完颜挞懒重重地叹了口气,扶着刀盯着面前之人,恨恨说道:“……只是兀术!今时不同往日,甚至不是三年之前——斡离不死了、粘罕经此一战,便是能逃得条性命,怕是也废了! ……跟着阿骨打老皇帝起家的一代人死得死、老得老,就连你我也是一样的! 你以为只有你想着咱们大金,我与粘罕便只知道争个你死我活么?你如何不想想——宋人那边猛将、名臣、强军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可咱们呢?下一代人在哪里? 粘罕此番南下,怕不也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要一场灭国的功业是一面,可想在自己手里把南面这个富庶的大宋一劳永逸地解决不也是一面? 如今西路军十万儿郎溃败疆场,某更得死死保住如今这支兵马,把他们带回燕云去!不能再轻掷浪战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指了指被仍在案上的军报,沉声道:“你觉着——以粘罕的骄傲骄傲,能让他拉下脸一夜间向咱们连发这么多求援信——那会是场什么样的溃败?敌情未明,便要领着咱们精悍骑军去救,你难道就不怕被那顾渊围点打援,如太原城咱们对付西军那般,将咱们这些儿郎也给折进去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同样是振聋发聩,让年轻气盛的完颜宗弼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位四太子想了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可还是不死心似地问道:“那挞懒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咱们便枯等在这里看着?那可是十万大军啊!其中六万人是我们本族儿郎,咱们四分之一的核心武力!若是坐视他们覆灭于汴京,就算带着东路军全师而退,皇上面前,你我也是罪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悲愤沉郁,也扰得完颜挞懒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东路军大帅在帐中扶刀徘徊、沉吟许久,终于叹着气,掀开帘幕,大声招呼账外卫戍的亲卫:“叫韩常去做准备——遴选精锐,一人双马,备好马甲、箭矢、三日干粮……兀术!既然是你力争的,那给他粘罕的人情便由你去做!顺着五丈河宋人修的官道迎上去,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能接应下来些许残军。那样的话,皇帝面前,你我也算有了交代! 切记切记,此番领军而去,不是为了与宋军决死,只为了救些东路军的儿郎出来——汴京惨败至此,皇上面前,就让他们去自己分说清楚罢!” 他说完,便闭上眼,颓然地挥挥手,仿佛已不在乎自家毁誉,只想让兀术赶紧离开…… …… 建炎二年十一月十二,巳时。 东线战场在寒风中呈现出一派诡异的宁静,宋、金攻守双方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拉锯战,似乎都想等待西线战场最终的结果。 赵璎珞立马于济阴城下,她的身后是张伯奋领着三个指挥精锐轻骑,这也是东线战场上宋军三分之一的骑兵力量!他们集结在济阴城下,做着出征前最后的整备。 “殿帅……” 杨沂中带着姚友仲前来相送,这位曾经的从龙之臣因为临安兵变之后暧昧不清的态度多少有些被如日中天的顾渊一些排挤,百般无奈下投入了赵殿帅麾下,此番终得重用,令他独当一面,守住兴仁府。 其实这等时候,明眼人都已能看出来,兴仁府的战事已近尾声,顺德帝姬领军顶住了金军攻势最盛的时候,剩下的日子不过是双方默契地脱离接触,等待退兵而已。 对于这位帝姬将这样一场功劳相送,他心底自然也是感激的……又觉得这样一个小姑娘,在这乱世里穿上火红的衣甲,拿起本不该拿起的剑,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他原本想劝谏,截杀一只穷途末路的猛虎,这等凶险的活计还是不要亲自上阵的好,可不知为何,对上那位帝姬的眼神,他退缩了。 “杨统制还有何事?”赵璎珞翻身上马,她使不顺手马槊,特意让人搞了一柄稍短些的步槊挂在鞍侧。如今一只手抱着兜鍪,有些好奇、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似地望向杨沂中,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无事……”杨沂中犹豫了一下,将劝谏之言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这位殿帅本就是天家帝姬,如今独自统军一方,以不足三万兵马,拖住整整一路,又何尝不是一场功业?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不通兵事的小姑娘,他所决定的事情,自己又能拦得住什么呢? 杨沂中想了想,终是郑重拱手,带甲行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