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府的夜并不像汴京或者临安那样浩然灯火、璨若星河,而是道铁色的帷幕。夜幕降下,城中便只剩下森然的府邸与巡夜的天子亲军。 只是近几个月,伴随着那些不安分的宋国商队不断地向北渗透,这座原本如镔铁一样森然的北国重镇,也开始变得不再沉默。夜色之中、窗影之后,到处都是未曾睡去的人们,这座城市里行走的也全是白刃带刀的人! 进入十月之后,金国皇帝终于在一众重臣的建议下,自上京移镇黄龙府,并且后知后觉地降下旨意,严令宋国商人不得在除通商口岸之外的其余地方行商。所有财货,不但需要交纳高额关税,还需着本地商队转运出去,总算是将那些在北境肆虐了大半年的宋国商人给赶走的七七八八。 可在商战的另一面,草蛇灰线早已埋下,如今这煌煌大金在虞允文和他的间军司面前,已被渗透得同筛子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 “真冷啊……” 时间已过宵禁,街道上只剩下打更的声音。萧致也紧了紧身上的毡衣,在头上扣了顶斗笠,一脚踏进这座城市深秋绵延的雨幕里。 他重回北地已有七个多月,只觉金人统治之下,一切似乎与从前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汴京惨败之后,金军高层似乎也意识到,一味的强横武力并不能解决世间所有问题,当暴力被更强大的暴力打垮,他们的统治基础便会直接坍塌。所以,他们也在尝试着利用那些契丹旧臣、利用那些靖康年间掳掠过来的文武官员,学着制定更细致严明的法度,学着怀柔、学着统治。 萧致也自幼生长在此,随着辽军一败涂地,也随着耶律马五投向金人、投降宋人,后来因为战功一路升至指挥使。 他留在北方的家人自然被金军报复性地处决,那位年轻的相公带着剑找到自己,给他带来了家人的遗物,也给他带来了一场复仇。 如今,他因熟悉北地关系被间军司派了回来,作为宋金两个当世大国国战时的暗子。那位年轻的虞相公将他们称之为——魍魉。 这个雨夜,魍魉们的身影没入深入骨骼的寒意里…… 这是间军司在北地布局半年多来第一次暗杀行动,参与的总共十二人,分为六组,互相之间并不相识。一位高级参议协助他部署了这场行动,给每一组分派 围绕着黄龙府城门左近的一处货栈,布下了一张严密的埋伏圈,每个人的手中都把着一张强攻,身后撒袋全是女真射士最擅长的雕翎重箭。 而据说在雨幕后的某处,还有南面来的一位大人物在暗处亲自为他们掠阵。 与他搭档的人是一位北地汉儿,曾经做过郭药师的亲卫,如今加入这场亡命活计,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理由,那汉儿自己没有问起,萧致也就没有多问。他们两人今日在货栈制高点上,各自持弓扶刀,用来解决最后的首尾……他们的手里,甚至还有一支花大力气搞过来的神臂弩,用来以防万一! 兴许是觉得雨夜太过阴冷,那一直端着神臂弩的北地汉儿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也不知来得是什么大人物,居然能让上面舍得启用咱们……” “是啊……” 萧致也点点头,瞥了自己这临时的搭档一眼,没有多言。 而那人显然也是知道规矩,只是纯粹地没话找话,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便闭了嘴。 很快,城门便在夜雨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队打着火把的女真骑士疾驰入城,他们的火把在雨水里闪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成为再明显不过的靶子,入得城来,似乎是松了口气,不自觉地便放缓了脚步。而货栈之中埋伏的那些魍魉们,如何还会犹豫—— 每组职责早已经划定清楚,根本无需再做什么额外指挥。 只听雨帘之后一声哨箭响起,紧接着便是连串箭矢铺天盖地。 八十支雕翎重箭,在呼吸之间发射完毕,那些刚刚入城而放松了警惕的女真骑士在长街之上无遮无掩,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转瞬被射了个人仰马翻! “敌袭!” 女真人的凄惶的尖叫,霎时回荡在秋日冷雨之中! 当先一员骑将,身手最为了得,他仗着一身重甲,挥刀荡开黑暗中射来箭雨,打马向着货栈旁的一处黑暗巷口拼死撞过去。显然,他已判明了箭矢来袭的方向,只想躲到死角之中,固守待援。 这里距离城门不过百来步距离,那些戍守的城门兵呼吸可至。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马还没奔出两步,便长嘶着倒地。猝不及防之下,他也从马背上滚落,只觉天旋地转,刀也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 冰凉的雨水打在自己满身重甲上,他仰起头,借着地上那近乎熄灭的火把残光,看见自己身后同伴们凄惨下场——只有几个幸运儿或者用马身挡住了箭矢、或者仗着一身重甲,未受致命伤。但,箭雨呼啸之下,他们全都已经落马,绝望地在雨水中挣扎…… 紧接着,他只觉得后脑仿佛炸开一样,这世上一切便与他再无关系。 箭雨止息。 道路两旁冲出四名死士,他们没有披甲,可却各执长刀,借着那点微末的火光朝着那些还能动弹的女真骑士甲叶缝隙中捅刺过去。 那队人马中,自然也有残存的悍勇之士,绝望地拔刀相抗,可他们大多身中数箭,而这些人明显都是好手,黑暗里只听到短促的几声刀剑相交,很快,周遭一切便又回到只有单调的雨声落下。 “这就完了?这些大人物的亲卫,就这么不堪?”那举着神臂弓的北地汉儿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他的那张弓矢根本没来得及激发出去,战斗便已结束。 “怎么?还没尽兴?”萧致也笑了笑,拍了拍这临时搭档的肩,“放心吧——南面那些大人们既然挑起这乱局,又怎可能就此收手!走了,剩下事情,交由那些城门兵头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