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负隅顽抗,过得便越是艰难;而越是艰难,那些难得的雪中送炭,便越是显得恩情厚重。
若人情越欠越多,在感情上也越加依赖,那天长日久之下,她会不会渐渐拿人手短,不仅行动被一点点地掣肘,连性情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慢慢驯化?
没有人不喜欢安逸,也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在围城之中撞得头破血流……煎熬苦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依靠,自己会不会终于坚持不住,想要放弃,想要妥协?
可她不能。
见过天空的鸟儿怎甘心被囚于笼中?况且这牢笼处处铁锈,步步危机,要她一辈子都活在胆战心惊之中,谁能甘愿?
所以,她无法坦然地去接受来自拉维尔的任何善意。
他或许并无恶意,只是不想让自己名义上的主人过得还不如自己……但,既然立场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各自为政,保持距离了。
而这些一直都被她严格恪守的原则,又是从何时开始悄悄松动的呢?
——是在蕾雅死去之后。
在切尔西眼中,潘多拉心性强大,遭遇如此之大的冲击也能迅速振作,完全没在伤心上浪费一点时间,仍然勇敢得一如既往。
可事实上,她每每念及此事,都痛苦得几乎剜心刻骨。
说服拉维尔,会见尤妮丝夫人,她没有给自己一点空下来的时间,就是为了不再体味当时那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蕾雅最后留给她的,那冰冷死寂的触感,仿佛正一点点地将她拖拽至无底的深渊。
她也是个人,会疲惫,会痛苦,会难受得想要放弃一切。
而这种时候……她也真的需要一点安慰。
一个蛋糕,一杯可可,也许补充不了太多的营养。
但对一个想要继续向前却已经精疲力尽的少女来说,实在是太难拒绝了。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嘛。”
半晌,已稳下心神的潘多拉再度挂上了那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嘲讽脸,懒懒地往床头一靠,还顺势扬了扬脑袋,一副倨傲的模样。
“你眼光不错,挑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这人情我记下了,日后有难,我勉为其难饶你一命。”
拉维尔低头一笑,也没作声,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幼稚。
“热可可来啦!”
就在这时,切尔西人还没到门前,声音已经遥遥地从楼梯间传来了。
不过小伙子这次倒识相得很,进屋放下杯子后,完全没有要留下来听一耳朵的意思,并非常懂事地表示虽然不大熟练,但还是想试着去为他们做一下晚饭。
哈哈,这是怎么了嘛,生怕拉维尔再像刚才那样提溜他一回吗?
回想起这些年来拉维尔在各种场合所展现出来的高超武力值,潘多拉笑着抿了一口手中的热可可,任凭甜味与温暖恰到好处地驱散了一些不好的状态。
思绪条理渐渐清明之后,她对着拉维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后者会意,端正了一下坐姿后,开始将自己这一下午的行程与收获,以简洁明了的方式,条理清晰地一一道来。
在这场并不冗长的叙述中,潘多拉几乎没有开口打断,不是凝神沉思,便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直到听到“宵色晚钟”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的神色忽然一下子变了。
“……你是说,那个叫‘宵色晚钟’的冒险者组织,此刻已经有成员身在谟艾德?”
少女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问这话的时候,脸上也几乎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但那一闪而逝,却几乎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的眼神,依然被拉维尔敏捷地捕捉到了。
难道,小姐也曾经听说过这个组织吗?
可她六岁那年就被带回了阿匹洛艾斯家,之后所上的也是帝都内的私立女子学院,应该没什么能接触此类信息的渠道才是。
之前每次逃走,他也基本上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就会把她从外面带回。
那么……她又是从何处得知‘宵色晚钟’的呢?
这个组织十分隐秘,若不是常年在骑士院修行学习,有些相应的情报来源,几乎没有离开过瓦伦王国地界的拉维尔自己恐怕都无从得知他们的存在。
是从那些游走在北城区和西城区边界的情报贩子那里知晓的吗?
但这些家伙手里的情报可算不上便宜,以潘多拉的经济状况,能让她捣鼓一下那些低配版的机工道具就已经够呛了,根本不可能有闲钱去那些人手里购买情报才是……
忽然开始担心自家小姐是否在这帮腌臜玩意儿手下受过刁难与欺辱,拉维尔的脸色泛白,连牙关也不自觉地咬紧了。
而此时此刻,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少女已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根本无暇注意拉维尔的思忖与反常。
有关空洞会已潜入帝都境内的情报,正是宵色晚钟所派出的代表出言佐证的吗……但像这种大事,应该不可能派个人出来就了事,暗处想必还有更多的成员在秘密活动才是。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正因为是围剿邪?教?徒这样的大事,所以大批成员抵达谟艾德,人手充足。在必须尽可能排除各种异常情况的前提下,她所留下的那个残缺记号才终于受到了重视,甚至还迎来了一位斥候的查看。
所以……
这些人里,这么些进入谟艾德的冒险者中,会有她母亲安塔丽丝的身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