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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就着机工道具的照明,并没有正经工作台的潘多拉跪坐在床边那张简陋的小桌边,手中的编织工作也已接近尾声。
通常而言,她是不会在与拉维尔同处一栋楼内时进行这种精密作业的。
但……这一次,她也并没有在制作什么新的功能性道具。
她只是在编织一条普普通通的手链罢了。
有段时间,这样的编织装饰在学院的女生间很是流行。那些在旁人看来复杂华丽的编织样式于她眼中不过尔尔,一眼就会,但那时她的心思都在正事上,没时间也没精力去顾及那一点可有可无的爱美之心。
当然,眼下的挑灯夜战,跟爱美之心也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
她只是……想要留下一些东西罢了。
“……行了。”
轻轻地低喃一声后,潘多拉执起手链,在光源下静静端详。
乍看之下,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手工饰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若有懂行之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这手链的材料并非寻常丝线,而是一些柔软却极具韧性,常见于某些便宜机工道具之中的低廉线材。
而且……在光线的反射下,有一抹本不属于材料本身的栗色,正随着潘多拉的动作,若隐若现地幽幽闪烁。
是的。
在编织的过程中,潘多拉将一缕栗色的长发,严严实实地给揉了进去。
——那是在火化之前,她从蕾雅身上悄悄裁下来的。
在这个鬼地方被软禁了十年之久,若没有蕾雅和切尔西的真心相伴,只怕她早就在无数次的失败之中陷入绝望,或死或疯了。
在她心里,他们一直都如同亲人一般,是决不能离弃的存在。
“我说过,我一定会带着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忆起昔日蕾雅言笑晏晏的模样,潘多拉眼眶微润,鼻子也有些发酸。
但她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仍然努力地为自己挤出了一个倔强的笑容。
“我没有忘记,也决不食言!——蕾雅,你一定要在天上好好地看着,等骑士院那边有了消息,无论什么手段,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要亲手为你报仇!”
毫不掩饰的恨意撕开了少女素来平淡厌世的面具,令此刻的她看起来格外生动,却也带来了一些微妙的陌生感。
“哒。”
突然间,一道轻轻的敲击声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轻微,短促,消失得就像它来时一样快。
有小石子被风吹到玻璃上了吗?
这样想着,正在将手链往手上佩戴的潘多拉并未十分在意,只随意地往那边瞥了一眼,并没有任何要起身查看的意思。
可不知为何,也就片刻的工夫后,她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她所居住的小屋年久失修,隔音极差,除了内里的大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外,外面的声响多数时候也是能听个大差不差的。
此时此刻,屋外雨势缠绵,淅淅沥沥。
但……她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当然,这代表不了什么。
她先前本就没有特地去留意屋外的情况,单纯地没听到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自从蕾雅出事后,她这些天的状态一直都非常紧绷,可能是由于精神压力过大,所以才会对这种小事过于敏感吧。
不过是有什么东西敲到了窗户罢了,即便没有起风,也有可能是路过的飞虫,或是掉落的树杈子之类的……
一大堆有理有据的说辞在脑海内轮番上阵,潘多拉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被说服了,但在起身之后,她最先做的却不是灭灯睡觉,而是转过身,缓慢地面向了窗户的方向。
……怎么,这是不仔细去瞧一眼就没办法安心睡觉的意思吗?
小小地调侃了自己一句,但就在步子迈出去的那一刻,一种怪异的违和感迅速地蔓延全身,飞快地散去了她唇边才刚刚噙起的那一点点笑意。
不对。
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不打算去管这动静了吗,为什么还要去看?
为什么还在往那里走?
——到底是谁决定要去窗边看个究竟?
是她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被这样的念头惊到,潘多拉周身一震,迈出去的步子突兀地停了下来。
发现行动仍能受自己控制的那一刻,潘多拉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但那种奇怪的违和感并没有消失,仿佛只要她稍一松懈,她的身体便会再度违背她本身的意愿,自说自话地继续前往异响所在之处。
身体与意志本该是一体的,但在那道声响过后……不知为何,它们却被无声无息地剥离开了。
这种感觉,与当初那个在梦境之中的自己很是相似。
可假设那个时候,是梅尔斯想要将她引去的话,那此时此刻,又是谁在蛊惑着她?
况且,现在她可没有睡着……这可是在现实之中啊!
她这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了吗?
还是说……她方才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入睡,此刻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又是一场全新的噩梦?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闪过脑海,纠缠混乱,令她完全没法像往常一样迅速地冷静下来。
冷汗伴随着额角隐隐的刺痛从脸颊边悄然滑落,被打湿的指尖微微颤抖,巨大的惶恐没来由地兜头袭来,像是有人按着她的头,正逼迫她去听一个她根本不想知道的秘密。
可就在她抓住那只发抖的手,本能地想要安抚自己之时,一股陌生却柔软的触感突然自掌心传来,竟平白无故地消去了大半不安,使她暂时地平静下来。
潘多拉定睛望去,只见那才刚完工不久的手链正垂挂在腕间,即便光线昏沉,却仍给人一种静谧温柔之感。
不知怎的,原本怎么也稳定不下来的心绪,渐渐如风息之后的落叶般纷纷落地,神思也随之清明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