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舒又站在屋檐下昂着头和陈川舟搭了几句话，乘胜追击，等陈川舟反应过来她已经在自家房顶坐着和他并排聊了好一阵了。
陈川舟不大习惯和女孩子说话。他知道这个女孩是徐奶奶的孙女，是来自大城市的。徐奶奶家里很富有，年轻时和丈夫打下了厚实的家底。但是她晚年想在家乡度过，才回到了这里。
栗舒出现的日子在那个陈川舟记得清清楚楚的日子后面几天。他猜测她和自己一样大，聊下来虽然她没有有意卖弄，但陈川舟感受到了，她一定读过很多书。
“你这本书……”栗舒皱了皱眉，感觉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从哪里得到的？”
陈川舟很平静:“许老师有很多书。”
“许老师……”
陈川舟的故事像所有“寒门贵子”一样，在读书时碰到一位山外来的老师，和善地问那个不去玩却在读书的孩子:“你喜欢读书吗？我家有很多书。”从此得到精神财富。
而他的故事又有鲜明的不同——他没有一个在他考上大学后辛辛苦苦供他念书的爹。他甚至因为自己爹虽然考上但没上高中，因为他爹不打算供，义务教育不花钱，上完拉倒。
他一天天记着日子。高考那几天他自己去了镇上，在镇高中门口愣愣地坐了三天，想着:“如果我上了高中，今天我就高考了。”
但许老师记得他。
许老师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病得爬不起来。村里的医生只管看病开药，不管拿药。这个村子里没有药店，年轻人很少，青壮年不超过十个——而且游手好闲又混蛋的家伙的比例占百分之百。村里学校包括小学和初中，整个学校的能在课堂里坐着的学生不超过五个——而且天天闹事的小混蛋的比例占百分之八十。
陈川舟可以说是许老师在这里见过唯一一个正正经经学习的学生。
年轻的老师带着一腔热血走进大山，以为自己会看到的是满教室求知若渴的可怜孩子，没想到上班第一天，他看到的是几个孩子拎着缺胳膊短腿的凳子砸黑板——这是给新老师的“下马威”，劝他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死了那条管他们的心。
许老师当时心就凉了，打算任教期满赶紧跑。
可他遇到了陈川舟。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拿着一本破旧的三国演义，那是从学校那个藏书只有几十本的图书室里借来的。
他随口邀请陈川舟来自己家看书，陈川舟就感激涕零，就差给他磕头了。听说他买不到药，陈川舟一声不响跑到镇上给他买了回来。
许老师第一次在这里找到了他来时的感觉。他开始频繁给陈川舟开小灶，教他更多东西。
任教期满，他却走不掉了。
这个孩子没法上高中了。中考分出来的那天，他亲自去陈川舟家问陈川舟的分数，却看到一群老人围着那个小院，听到鞭绳抽人的声音。
许老师拨开人群，看见满地的玻璃渣子，陈川舟被他酒醉父亲陈伟绑在树上用井绳抽打。
“念书……念个屁！老子辛辛苦苦赚钱，那个臭娘们敢拿着老子的钱跑！你他妈真不愧是那婊子下的……一窝里的不要逼脸……”
周围的老人都在打抱不平，可没一个人敢进院拉住陈伟——谁都知道陈伟喝了酒和疯子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把老骨头，进去了能不能出来谁又说得准呢？
许老师进去了。他悄悄捡起几片碎片走近陈伟。陈川舟已经昏过去了。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从后面一脚踹得毫无准备的陈伟趔趄几步，跪在了玻璃渣中。
“艹你妈！你妈的……”
许老师又挥舞着玻璃渣过去……
陈川舟最终捡回一条命，而许老师在与被酒掏空的陈伟的厮打中终究占了上风。
但最终，陈川舟没有去上高中。
虽然他的成绩很好。
许老师也没有走。他自己教陈川舟一些知识，并鼓励他以后参加自考。
“许老师很好，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对栗舒这样说。
天色暗了些。
老人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喜欢六点睡觉的，而另一种是喜欢晚上在村头唠唠的。
显然在这个村子里，第二种更多。
村子里走动的人多起来，陈川舟意识到该回家了，他和栗舒告别。
“再见，”栗舒有点遗憾地说，但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咱们算是朋友了吧？”
陈川舟犹豫了一下，看着女孩明丽的笑脸，点头道:“嗯。”
栗舒高高兴兴地跳下了房顶。
直到回了家，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遇见啥了？这么高兴。”栗彤看着她的笑容疑惑地问。
“有吗？”栗舒迅速摘下笑脸，揉揉脸颊。
栗彤不打算放过她:“有，非常有，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她又摇摇头:“人生四大喜事……”
栗舒打断了她:“我就交了个朋友。”
“朋友？”栗彤好奇地问:“谁啊？我认识吗？”
栗舒抿了抿唇，下意识不太想说，又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你认识，陈川舟。”
栗舒说到这，突然想起，她其实还没有告诉陈川舟自己的名字。
栗彤警惕地说:“陈川舟？他可不是好东西，他经常打架的。”
栗舒已经不太相信那个捧着书的少年经常打架了:“你这是固有印象，他人挺好的。”
“阿舒，”栗彤深沉地说，“你太单纯了。”
栗舒:“……”
她知道，这些年栗彤很喜欢往奶奶这里跑，她对这个村子了解的比自己多的多，明明她和陈川舟才认识了不到半天，她应该听从栗彤的建议。可栗舒还是……愿意相信陈川舟。
她信他读书时眼里的光是真的，她认为下午陈川舟下午时是有意给她引路。
或许他打架，那么她同样愿意先入为主认为他有苦衷。
退一万步讲，她也愿意相信那个借他书的许老师。栗舒凭直觉认为他是好人。
明明一切都是直觉和臆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