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离没想到陆离会主动和她打招呼,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和他一句话没说过,一时间有点懵。
陆离还想说什么,身后屋内的周彧问:“阿离,咱们吃一中门口的包子怎么样?这会儿去应该不用排队了。”
易离回他:“好,等一下,我放个盆。”
周彧从屋内走出来接过她手里的锑盆,见到陆离打了个招呼:“陆离也回来了?”
陆离酝酿了很久的话都卡在胸口咽了回去。
易离这会儿在家,只是出门倒水,所以没有穿外套,他看到了她脖子上细碎的痕迹。
陆离回答说:“好多年没回来了,今年回来看看。”
易离没想到他对他那个一言难尽的养父竟然还有怀念,默默想:陆离难不成是斯德哥尔摩了?
周彧牵着易离的手,和他说:“我们昨天才回来,家里刚收拾出来,你要帮忙可以叫我们。我们正准备去一中门口买包子,你要不要?带两个?”
陆离和易离一起在镇一中上的初中。门口的包子很有名,易离尤其爱吃,每天愿意早起半个小时五点半去等第一笼的那种爱。
那时候他吃不起,每天像个影子一样老远看着她在包子店门口等。
那是属于他的回忆,那时候的易离梳着麻花辫,稚气未退的脸上还有隐约的婴儿肥,拿到包子会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眼睛会弯成一道月牙。
她和他也没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陆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点点头,跟周彧说:“那麻烦你们帮我带两个,我还没有开始打扫。”
周彧点点头,两人整理了一下牵着手往一中门口走去。
陆离深呼吸了一下,回了屋子,将已经整理好的布置全都打乱。
包子是周彧拿过去的。
陆离谢过周彧,周彧阻止了他掏钱。
周彧说:“阿离和你同学这么多年,我还没谢谢你照顾她,一两个包子不是什么事。”
陆离一时间有点哑然,原本应该来一段得体的套话,但张开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哪有照顾易离什么,他怎么配。
周彧继续说:“你也知道阿离性子直,以前要是有什么误会我代她跟你道歉,她这个人眼里只有自己在乎的人,你别往心里去。”
那时候的陆离还是个每天在家要挨揍的瘦弱孩子,穿着破洞的脏衣服,在学校也不免被人欺负,只有易离会给他出头。
有人扯他的衣服,把破洞扯得更大,易离就去拎着衣领把那人的衣服撕开,质问说:“很好玩吗?没家教吗?”
“没家教”是很严重的话,欺负人的学生不敢反驳,重要的是易离一看就很能打架,其他人也不敢招惹她。
班里“扛把子”是个有正义感的,其他人有样学样,调皮捣蛋的学生也收敛起来,他初中在学校也没那么辛苦。
那时候他觉得易离像一个正义的神。
她也许也是在乎自己的呢?陆离想,莫名又觉得一颗心千疮百孔,有点呼吸不过来。
周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先走了,等我们收拾完再来帮你。”
陆离点点头,周彧空着手往巷子另外一边走了,陆离知道那不是去易离家的路。易离或许在巷子的某个位置等他,他们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有彼此在,其他人总都会不自觉变成第三人。
他和她曾经在那么多不确定的时候同学十二年,离她那么近,却深怕多靠近一步吓到她。而如今,明明他看着她的志愿单义无反顾追着她的脚步去了庆大,但好运似乎再也不会眷顾他了。
陆离是今早清晨到的,昨夜一夜无眠。
他其实赶了两天的车浑身酸痛,浑浑噩噩回了屋子,中午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大约三四岁的时候,生父找到他尚在人世的妈妈,想给一笔钱让她离开这个城市。
妈妈把他骂走了。
他们在争吵,他很早熟,只言片语里听懂了他们的故事。
妈妈和生父一起长大,是“十里相亲都知道的媳妇”,但他变心了,要妈妈“成全他”。
妈妈当时已经怀孕了。
她没有告诉这个负心的男人,把陆离生了下来。
陆离身边的画面一转,是妈妈为了避免生父打扰,再嫁了。
妈妈告诉陆离说,继父喜欢她很多年,她想好好过。
她是发自真心的笑的,陆离知道继父会对她很好,她会很幸福。
再后来是一个暴雨天,陆离迷迷糊糊发着高烧,半梦半醒中被继父抡起来摔到了地上。
妈妈难产,和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妹妹一起没了。
继父没能救回妈妈和肚子里妹妹,他一腔恨意无处发泄,以为生病的陆离没心没肺在睡觉,下了死手打。
他烧得迷迷糊糊竟然不觉得有多痛。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梦中,他不会被打死。
继父恨毒了他,他又何尝不恨自己呢?
他近乎自虐地感受着身上隐约的钝痛,任自己在回忆里浮沉。
易离他们清理完来帮忙的时候,陆离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继父后来不事生产,很多时候要依靠变卖家里的东西过活。
这个家很早就家徒四壁了。
陆离清醒之后冷静了很多,又重新收拾了一下屋子。
只是他不太会生火,屋里熏得烟雾弥漫,但火炉里还是烧不起来。
易离和周彧敲开门喷出来一屋子的烟,吓了一跳。周围邻居也好几家开门问是不是家里起火了。
易离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陆离竟然不会生火。难以想象他生火这种折腾劲儿,不是主角的话得闷死多少次了。
周彧进屋帮他开了门窗,易离回家拿了昨天剩的玉米棒子,很快就堆起了火种。
陆离原本乱七八糟的思绪跟着烟雾也逐渐消散。
陆离住的这个房子是养父当年留下的,一开始买的时候他们衣食无忧,房子虽然老旧了,但是是宽敞的三室一厅,比易离那狭窄的两间小房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