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试前,沈怀臻打探了不少关于这位崔大公子的消息。他声名甚佳,“懦弱小人”这种用词似乎与他为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她注视对方片刻,突然开口:“崔氏是你的仇家。”
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的仇家很多,不过你说的没错。恕我多嘴,崔氏也是你的仇家。”
沈珮留下的灵符中那个“鹤”字映入脑海。
梁州崔氏,家族饰纹即为鹤。
可如果是暗示崔家罪行,何不直接写个“崔”字呢?要是怕太明显引人怀疑,“鹤”字也没隐晦到哪里去。
千头万绪繁琐杂乱,纷纷扰扰把她淹没。一个多月比试下来,她已经非常疲惫,更别提还带着伤。沈怀臻沉默半晌,只想回房安静躺下,再细细琢磨下一步行动。
除了洗髓草的缘故外,近年来秦氏与崔氏交好,细细算来,差不多就是母亲离世那一年开始的。望云山的背后,或许也隐藏着诸多秘密?
“是否同行,我还没拿定注意,明日给你回复吧。”
她说完转身便要走,贺榕往前追了两步。
她回头看去,只见对方的面容掩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犹豫一会儿,终究只是伸出手来,指尖一点淡白微光。
这是想要交换灵识。
传音之术是一门极其基础的功法,只需双方交换一缕念过心诀的灵识便可完成。放川城处处他人耳目,交谈不便,此术的确合适。
查验过灵识后,她点头应下。
回房时,师兄师姐果然还没歇下。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二人皆松一口气。
褚嘉如不免有些埋怨:“这种时候还出去乱跑!你不知道,那会我仔仔细细查看过了曾跃的情况,越看越觉得心惊:通身上下没有一点外伤,直击灵府夺走密令,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曾跃虽该死,但名列剑榜,本事不俗,可竟然对攻击者毫无反抗之力!没准等他醒来,也并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沈怀臻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又急又气,像小时候那样捏捏她的脸:“师妹,那家伙的修为很可能不在你之下!你莫要再犯了骄矜的老毛病!”
沈怀臻也没躲,只安慰她:“师姐别担心了,我以后一定注意。左不过这两天我们就出城,想必不会有事的。”
曹奕一口喝干杯里冷掉的茶水,烦躁道:“出城怕是没那么容易。怀臻,你刚回来可能路上不曾听闻,三玄宗的韩长老一接到曾跃重伤的消息就马上动身赶来,眼下估计已经到了。”
提到这位韩长老,三人面色皆是一冷。
沈怀臻道:“那不正好?我还等着给阿霜……”
曹奕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打断她:“给阿霜怎样?报仇吗?你难道不知,韩长老是化神期修为!就算我们三个加起来……”
她只道:“我有分寸。”
“希望你真的有,”曹奕轻声说,手中的茶杯慢慢放到桌上,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堂中已经差点失去一个师妹了,我真的不想见你也身陷囹圄。”
褚嘉如半天一语未发,此时方才开口,声音里没有了她惯常那股轻松活泼劲儿,反而有些沉重:“阿霜她……已经好多了,你许久未回山中,她很想你。怀臻,我还答应她等剑试结束后,咱们几个一同带她下山去看河灯呢。”
沈怀臻默然。
阿霜是堂中一位师姐捡回来的无名无姓孤女,性情封闭,但根骨不错,尤其是感知力格外敏锐,简直像一面行走的照妖镜。两年前,灵璧山往东地带有妖邪异动,探得只是寻常凶兽后,堂中师兄师姐打算带她出门见见世面。不料却碰上了同样前来猎凶兽的三玄宗弟子。
双方一开始还客客气气,三玄宗诸人也并未因华溪堂声名不显地位低微而轻慢于他们。可刚刚联手入妖穴,便由于有人心急用符篆开路,灵力震动导致山崩石落,匆忙之下,有两人走散失去影踪。
这两人便是曾跃与阿霜。
曾跃乃三玄宗长老亲信,此行的领头人物,修为颇高;而阿霜虽然年纪小,心性单纯又不爱说话,但头脑聪慧,直觉奇准,他二人同行,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偏偏就出事了。
二人被寻到时,山石崩乱,凶兽倒伏旁边,已经开膛破肚死透了。
可曾跃被逼至山壁,一柄剑死死抵住他胸口。
持剑者,正是阿霜。
三玄宗弟子见状大怒,立时拔剑杀去。在场的褚嘉如亦是震惊,当即祭出法器挡在几人之间,并把阿霜扯到一旁,问她怎么回事。
阿霜只呆呆的不说话。
三玄宗诸人同气连枝,不问青红皂白便围上来将她们擒住,直称她们包藏祸心,要带回宗中听候发落。
华溪堂来人原本就少,修为也远不如对方。正一筹莫展之时,竟是曾跃做了这个好人,让他们放开褚嘉如,并诚恳解释道,凶兽再现身时,阿霜太过年幼青涩,被其邪气影响失智发狂,并不是故意要对自己动手。何况现在凶兽已死,他也并未受伤,还是就此算了吧。
两方不欢而散。
可这边褚嘉如带阿霜回华溪堂后,事情越发不妙。阿霜原本就沉默话少,是以大家一开始没察觉出不对。但没几天他们发现,这姑娘一日比一日精神涣散,形容呆滞,原先的聪颖灵气全无,简直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一番查探下来,堂中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阿霜原本丰沛充盈的魂力已显枯竭之相,灵脉萎缩,灵府衰弱,别说一时半刻,怕是此生都难以再次修炼了!
沈怀臻那时刚回山中,当机立断,同两个修为不错的师姐一起带她闭关养魂。整整七天下来,总算让她恢复了一点生气。
阿霜抬起那双清澈大眼睛仰望她的神情,她依旧铭记于心。
阿霜说:“沈师姐,他是坏人。”
“我觉得好空……他把我拿走了。”
她经此一难后,整个人都钝钝的,连句话也颠三倒四说不清楚。沈怀臻哄了又哄,问了又问,才堪堪把事情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