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打从一开始,命运就没有打算善待他。只是很多时候,拥有怎样的命运,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遇到什么样的人,而能遇到什么样的人,则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一个人一生中遇到数不清的人,怎样在这些人中一眼找到相伴一生的伙伴或爱侣,这就是一门哲学了。
但其实,如果以一种更加玄学的角度来说,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不可被辜负,出现在周围的每个人都有其用意,无论是好是坏,是幸运是灾难,都是生命中宝贵的经历,都是上天的厚赠。
南陈的守备很松懈,一路前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顽强的抵抗。宇文成都在此战中大放光彩,献一十六计,冲锋陷阵十九役,得晋王厚赏。宇文成思献一十一计,带兵冲杀六役,虽然莫能望其兄长项背,但在同去的将领中间,也是凤毛麟角。宇文成思也得了厚赏,但是晋王丝毫没有将她调回主营的意思,还是由着她在外面自己晃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到什么,再回禀给他。宇文成思郁闷了两天,但是很快就想通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从小到大,成思都是这样长大的。要是非用规矩拘束她,成思非得闷坏了不行。她喜欢这样自由生长的感觉。
有一个年轻人,宇文成思刚刚出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晋王把宇文成思扔得太远,宇文成思的帐篷挨着的,竟都是些充军犯。这些人,大都是犯了事被发配或是株连的。他们的身上都戴着沉重的锁链,冲杀的时候被放到最前面去,就算是献了计,立了军功也不会被恩赦。被发配充军的人在这里,做着最苦最累的活,面临着最大的危险,吃着最没有营养的食物,穿着最粗糙的麻衣,像野草一样。他们的地位是最低的,就连刚刚入伍的新兵也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这些人,在战时是最危险的,大多数活不过参与的第一场战役。就算是死了,只是随意地找个地方埋了,一群人埋在一起,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祭奠。
那个年轻人,似乎和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别的充军犯活下来,要么又笑又叫,要么疯疯癫癫,要么泪流满面。大胜仗的时候,他的眉眼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欣喜,对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又一次活下来了,可是他的表情淡淡的,只是用最粗劣的酒酹地,不知道是在祭奠谁。看不出来高兴,也看不出来不高兴,简短的仪式之后,这个年轻人总是在难得粮食管够的时候一口一口吃完口粮,磨利短刀,包好伤口,然后看一会儿月亮。他总是最早去睡觉,也不管别人在做什么,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动容。这是一个简单的人,聪慧的,冷静的,勇敢的,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人。宇文成思很喜欢。
这个年轻人又在用粗劣的酒酹地的时候,宇文成思忍不住靠过去:“你是在祭奠谁吗?”“亲人。”“那你一定很想他们吧,我也很想我的娘亲,可是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有见过她,不过爹爹说,母亲是世上最聪慧美貌的女子,我想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峰。”“哪个林?哪个峰?”林峰微微皱眉,“树林的林,山峰的峰。”宇文成思长长“哦”了一声:“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简洁大方,就像你这个人一样。”林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想说点什么,但忍住了。宇文成思笑嘻嘻地说:“我是宇文成思,成不成的成,想念的那个思。从现在开始算,我们正式认识了。”
林峰保持沉默。宇文成思从袖间摸出一个羊皮口袋递给林峰,笑道:“这是我偷的好酒,我看你总是一个人喝点酒,这个酒肯定比给你们的好喝。”林峰没有接,说:“既然是好酒,不如留着自己喝吧,我这样的人,配不上这样的好酒。”宇文成思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酿的酒应该也是很好喝的,每次取出来都有人循着味道过来讨酒,可是哥哥不让我喝酒。”
林峰依然没有接,宇文成思也不生气,又将酒揣回了袖子里,往林峰身边靠了靠:“我觉得你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每一个人和别的人都不一样。”宇文成思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说:“你说得对。可是我觉得,这个不一样,是很大的不一样,你的身上有很多人没有的特点,你很特别,我觉得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分辨出你来。”林峰依旧不说话,于是宇文成思接着说:“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最好看吧。”
刚说完,成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说:“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夫子教导我说,人不可貌相,看人不能只看脸。不论长得好看还是长得不好看,其实只是一张皮囊而已。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前,一个人可能只有一个眼睛,可是那是那个世道的标准,要是他们看我们,一定也觉得是丑八怪。所以觉得美,只是我觉得喜欢,觉得丑,也只是我自己不喜欢。大家都有自己的标准,如果定义大众的审美为美,那其实是定义了人心,可是人心怎么可能被定义,所以只看脸是很肤浅的行径。”
林峰终于抬了抬眼皮,宇文成思笑嘻嘻地问:“我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林峰说:“不觉得。”宇文成思“呵呵”笑:“没关系,和我相处得久了,你早晚能发现的。”
宇文成思又问:“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看月亮?”林峰终于接了一句话:“那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偷看我?”宇文成思皱眉:“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偷看你?”“如果你没有偷看我,怎么知道我每天晚上都看月亮?”宇文成思的眉头舒展下来:“我没有偷看,我那是正大光明地看。”
“......”林峰怔了一下,宇文成思锲而不舍地追问:“所以你为什么每天晚上看月亮?”“那你为什么每天晚上正大光明地看我?”
“因为我觉得你是在是很有趣啊。”林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我也觉得月亮是在有趣得紧。”成思坚持不懈地追问:“那月亮有趣在何处啊?我有时也看月亮,十几年也没有发现到底哪里有趣。”林峰反问:“我活了十七年,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有趣。所以我有趣在何处呢?”
宇文成思大笑起来:“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来找你玩啊,等我们玩熟悉了,我自然就知道你哪里有趣了。”
林峰站起来,“那你自己玩吧,我要去睡觉了。”“为什么呀?天都没有黑,你今天不看月亮了吗?”林峰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你不觉得自己聒噪吗?”林峰一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