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杨玉儿盯着宇文成都的眼睛,宇文成都的眼睛里只有躲闪和不安,“成都,宫中腰牌很多,各种样式相似,相似的你一定见过,至少你应该拿起来仔细看一看再说没有的,可是你只看了一眼就这么笃定。成都,你是不是知道它属于谁?”
“我不知道。玉儿,既然这块腰牌属于宫里,你就应该将这件事情交给宫里处置,将腰牌给我,我会去禀明陛下,求陛下换别的人来查明此事,既已越权,就应当停下来了。”
杨玉儿丝毫不理会宇文成都后面的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知道?”宇文成都语气低沉,只是说:“我不知道。”
“你分明知道的,我上一回告诫你不要涉入太深,你倒向了谁,你又在护着谁?两年时间朝廷风云变幻,你在里面又是什么样的角色?”杨玉儿满面狐疑,宇文成都满眼苦衷,苦口婆心地劝:“玉儿,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局面了,皇家的事情我们都不应当涉入过甚,听话,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要再管这些事情。此时的长安,已经不是你熟知的长安了。”
杨玉儿长长地叹:“你果然已经陷进去了,我当初告诫你的,你果然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信这世间除了利弊得失,更紧要的是对错。你执意要护着你身后的人,我也一定要替父王查出幕后的黑手,既然咱们谁也不能说服谁,我尽力追查,你全力遮掩,咱们各凭本事吧。”
“玉儿。”
“送客!”
仍旧是杨玉儿的贴身女官将宇文成都送了出去,女官面无表情,似乎一句话也不愿意同宇文成都讲。不过宇文成都难得失礼地一把拉住了女官。“尊驾,在下有事情同您说。”女官看着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有事情赶紧说,我们郡主跟前离不开人。”靠山王府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官,哪里就走不开了。宇文成都赔着笑,好脾气地慢慢说:“尊驾,王爷既然挑了你在郡主跟前,想来也是得力的。在下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过也想多劝劝郡主,不过郡主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在下是劝不进去,尊驾跟了郡主许久,许多时候郡主年轻气盛的冲动了,可全仰仗着尊驾多多劝谏了。”
女官没个好脸色:“休要诓骗我,我才不会蒙骗郡主。”“不是蒙骗。”宇文成都正色:“现如今朝中是什么形势?一滴水就能打破的安宁,不论这次的事情牵扯到谁的身上,靠山王府都是要大大得罪人的,老王爷远在封地,如今郡主又在京城,真要是出事,这罪过还不是落到郡主身上来?况且现在长安看着平安,可是秦王是能说起兵就起兵的,你还觉得长安真的长治久安吗?危机四伏之下,郡主若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她拿什么存身?不过是皇纲的事情,即便郡主能查清楚,就一块腰牌,能算什么实证?”
女官不言。宇文成都又叹:“在下知道你对郡主忠心,也实在不敢指望尊驾说动郡主,万望盼着给王爷捎个口信,宇文成都请他叫郡主明哲保身,不要贪功冒进。往后真的有什么火,冲着我发,先过了这个时候。”
宇文成都这话倒是没有说错,秦王一举封了太子的财路,太子自己站不稳,只能冒进了。长安,马上会迎来一场浩劫。
女官似信非信,匆匆行礼就回去了,这个人的话,她要好好想一想。
宇文成思心里再担忧,这也不是她的战场。一则是宇文成思暂时不方便动笔,二则也是她懒得不想动笔,便叫高达代笔,想皇帝陈情。当时在杭州做生意的时候,陈昂贪昧了宇文成思三成的进账,这个账宇文成思倒是没有忘,还有许多珍宝古玩,一笔一笔地都记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杨勇被废,秦王身死,形势一片大好,宇文成思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料理了陈昂的机会。就是别的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报复他将宇文成思弄进京兆府衙的事情,成思也恨不得将陈昂五马分尸。
宇文成思很记仇,一向如此。
高达将陈昂昧下来的一笔一笔整理好,拿出铁一般的实证来,交进宇文成思递上去的折子里头。宇文成思咬着一品居的点心,懒洋洋地躺在太师椅上:“你让我再想想,还差了点什么。”宇文成思忽而想起来,在槐县的时候那个大字不识的县令,于是道:“你往里头再加一点东西吧,我当初在槐县的时候,看见当地的父母官竟然不识字,若非我自证清白,就要被恶人诬陷进了牢狱,所以须得向陛下陈清利害,我以为现如今的九品中正制度并不可取,由官员举荐,很难没有私心。士族子弟众多,难道就没有一个懈怠渎职的吗?寒门子弟众多,难道就没有一个饱学之士吗?应当量才用人,选取合适的方式进行考评,只要是有本事的,都应该为朝廷所用。”
高达也咬着笔杆子:“小将军,真就这么写啊?我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写过一次,被陛下打回来了,再这么写,不妥当吧?”“我既然出去查察吏治,我若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自然噤声。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说,再上一道折子,权当是尽了我做臣子的本分吧。至于陛下看了怎么想,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
高达歪着脑袋看着她:“小将军,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宇文成思悠悠地看着他,眼中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兴许是天冷了,高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低着头说:“卑职不敢妄议。”宇文成思慢慢地咬着点心,“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坊间的非议传闻都过于肤浅,人心,本来就有千面。
宇文成思看着高达写完了折子,又感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如果手上没有沾那么多的鲜血人命的话。”高达这一回倒是抬起了头,声音不大,然沉稳坚定:“不是错觉,你就是。”宇文成思笑起来:“不是了。”高达固执地坚持:“不会的,你就是。”宇文成思蓦然转头,盯得高达寒毛都起来了。“你以为,我们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吗?”高达愣了一下。是啊,不能了,他们站在暗处,替太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些事情,太子永远都不想被人看见,所以他们,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的心志,他们这个人本身,永远都只能是寻常百姓口中的流言蜚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