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宇文成思进宫向皇帝禀报军方的准备情况。宇文成思一路进去,却没有人拦她,直到到了崇德殿外面的时候,只是有个小太监领着进去,小太监说,这是皇帝的旨意,只要宇文成思进宫来求见皇帝,一概都是直接领进来,不必在外面等着的。
果然是宠臣,宇文成思心里却升起了几丝不安,她如今在皇帝跟前的风头,竟然隐隐有盖过其父兄的势头。三日一朝,宇文成思不通晓政事,所以极少出现在朝堂之上,不过皇帝仍然很乐意叫宇文成思办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要么帮他搜罗搜罗美人啦,要么帮他查一查上个月失窃的玉珏啦,宇文成思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位京兆府尹可能已经被她排挤得没饭吃了。正是因为过于得宠,太更容易叫人不安。
皇帝又在和宇文成龙下棋,估计宇文成龙已经知道“博弈犹贤”的事情是宇文成思挑唆,见着宇文成思很没有好脸色。宇文成思压根就没有看他的脸,只是客客气气地同皇帝请安。皇帝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眼下乌青了一片,神情也跟着憔悴。宇文成思问:“陛下这是怎么了?看上去这样憔悴?”
皇帝勉强地笑了一下,吩咐道:“成龙,你先回去吧,朕有话同成思说。”宇文成龙虽然气闷,不过不敢违逆,只好先行礼告退。
皇帝扶着额头道:“这两天做噩梦了,晚上总睡不着。”宇文成思大着胆子去摸皇帝的脉搏,皇帝倒是没有任何防备,由着她来摸。果然体虚,手也冰冷。宇文成思微微沉吟了一下,道:“臣给陛下荐一位大夫吧,是军中的军医,姓武,医术很不错,臣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很是倚重。”皇帝点点头:“好,叫他这两天进宫来吧,对了,你来寻朕是所为何事啊?”宇文成思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折子呈上去:“陛下,兄长遣臣来同陛下说一声,军方一切都预备好了,这是到时候的章程,另外,想请陛下定一个具体的日子。还有,九黎也会遣使节过来,不过其他的使节都是这两天过来的,最晚的不会超过中元节,可是九黎的使节要八月十五才能到,所以这个时间兄长不敢妄自拿主意,命臣来请示陛下。”
皇帝问:“这九黎的使节有什么特殊吗?”宇文成思重重点头:“是,九黎派遣了大将军楚布过来,就是与臣交手的那位。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驸马,臣不好判断究竟是九黎内乱还是九黎要示威。”皇帝略微思索,道:“那就先定在七月份吧,九黎来得晚了,朕便晚一些接见,不好叫旁人都等着了。”“是。”
皇帝忽然想起来:“成思啊,过几天你去看看蕊禾吧。自从杨勇死了之后,蕊禾的精神更不好了,每日絮絮叨叨地自己跟自己说话,朕说什么她都像听不见一般,又怀有身孕,越发不好了。你从前与她也是要好,不知道能不能劝进去。”
宇文成思忍不住皱眉:“蕊禾公主有身孕了?”“是啊,是同侍卫私通的孩子,朕也不晓得孩子的父亲是谁,将蕊禾能接触到的侍卫都一一拷问了一遍,也没有什么结果,本来是有辱皇家体面的事情,不过朕一说要下了这个孩子,蕊禾用性命来威胁朕,后来朕也想明白了,只要这件事情不被言官知道,不被天下人知道,蕊禾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过两年,朕就对外宣称蕊禾暴毙,放她出去。只是蕊禾如今看起来像是得了癔症一般,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的,朕也是放心不下。”
“陛下睡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皇帝的脸色更倦怠了:“倒也不是,只是这两个晚上总是梦见小时候,也梦见先皇指责朕,要朕来偿命,午夜惊心,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皇帝看着成思,深深地叹息:“朝臣之中,已经无人敢指摘朕的对错了,有时候朕自己也分不清楚,当初是不是错了。朕是不是应该争这些,是不是过于心狠手辣了。朕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一个好哥哥。”
宇文成思看着皇帝温柔地宽慰:“陛下还很年轻,还有很远的路可以指望,陛下心里觉得没有做好儿子,也没有做好哥哥,还可以用余生尽心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天下人的好主君。至少臣景仰的主君依然圣明公道。”
“对了成思,朕有一桩事要同你商量。”宇文成思谦卑地道:“臣不敢。”
“罗成和反贼勾结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想必你也知道了,朕想问问你怎么看。”皇帝的目光温柔和煦,看不出什么,宇文成思的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七夕的事情,就是皇帝给她出的选择题,而今成思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皇帝是不能容北平王府了。此番来问宇文成思,恐怕就是两种:其一是皇帝在试探宇文成思的态度,那便是疑心了。其二是皇帝知道成思心不甘情不愿,还肯给她一个台阶下,给北平王府一点颜面和生机。
至于皇帝究竟怎么想,天威难测啊。
宇文成思道:“臣惭愧,实在没有什么想法,请陛下拿主意就好。”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你去看看蕊禾吧。”
蕊禾公主的寝殿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保留着一年前的样子,皇帝即位之后,礼节陈设其实应当换上一批了,蕊禾公主也应该改口为“长公主”了,不过这里还是像从前一样,就好像是蕊禾自己忘了,下面的宫人们也忘了。
还没有走进去,宇文成思就闻到酒味了。不怎么喝酒的人,鼻子是很灵的。院子里面荒草萋萋,像是没有人打理,宫人也少,原先蕊禾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多人跟着,如今却只有三两个在里头了。蕊禾自己呆在寝阁里头,将旁人都轰了出来。宇文成思才踏进一只脚,一个瓷碗准确无误地朝着成思飞了过来,宇文成思身手敏捷地躲过去,顺便将碗接住,忍不住皱眉。碗里面还有些菜沾在碗底,不过蕊禾喜欢丢东西,女官们怎么也不将瓷碗换成金银器,伤着蕊禾就不好了。不过想来也正常,这宫里的都是骑在墙头上的,皇帝即位,宫里多了好些有位有宠的主子,蕊禾又成了疯疯癫癫的痴傻模样,尽心侍奉也没有什么好处。
原先成思在宫中的时候女官内监都不怎么理会她,如今反倒一个个殷勤得很。宇文成思扬声道:“殿下,臣宇文成思求见!”不说是她还好,一说是她,蕊禾更来气,连着一串东西飞出来,都是冲着宇文成思去的,到了最后,竟还有一团皱皱巴巴的纸,正正好好打在宇文成思胸口。见与不见,都已经见了。
宇文成思忽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