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诚然是个心软的人。只是他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同他一般,是良善之人。
杀人,是宇文成思做惯了的事情。这泱泱的府邸,顷刻之间便已倒塌,宇文成思依稀记着当初初见威海王的时候,他还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宇文成思轻轻地叹:“威海王,你这是何苦?”
威海王对自己的作为心里清楚,脸上的悲怆多过不平:“宇文成思,你今日带兵来灭我威海王府,焉知你们宇文氏不是下一个威海王府啊!”宇文成思眯着眼睛,脸上只有冷意,不过她心里却清楚得很,宇文化及向皇帝献图,便是已经存了要做霍光之心了,这既是试探,也是逼迫:当今的皇帝,是要做汉昭帝呢,还是要做汉宣帝呢?
宇文成思的寝宫。
宇文化及安安静静地坐着,奉上的茶已经凉透了,却是一口未动。一众下人都在外面,连楚服都在外面。宇文成思尴尬地笑:“父亲好歹尝一口,陛下赏赐的新茶,与相国府邸的大不相同。”宇文化及淡淡地道:“说起来煮茶,倒让臣想起来成都煮茶是最好的,温平清冽,不论什么时候都叫人心旷神怡。”
“是,兄长大才,自然做什么都是好的。”
“我上一回提醒你,得宠不必太过,看起来你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
宇文成都婉然笑:“父亲,哪一个女子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呢?成思不愿意,后宫之中旁的女子也不愿意啊,若不是为了宇文氏,她卢颖娘算个什么东西,哪里有福气侍奉陛下,还生下陛下的孩子呢?”宇文成思仍旧幽幽地笑:“不过父亲放心,既然是哥哥挑来的人,成思就算再不高兴,也会照顾好她,让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降生,说到底,这也是陛下的孩子。”
宇文化及未置可否,只是道:“哪个后妃不对皇帝说一下利于母家之言?母家好,你才能在后宫立足,这一点,成思可不要忘了。”宇文成思神色恭敬:“父亲,您一共就两个女儿,如今都在宫里了,父亲的心思,陛下还能不知晓吗?”宇文化及盯着宇文成思:“成思,我是只有两个女儿,可是宇文氏并不止两个女子。我是与大宇文氏不和,而今宇文氏仍旧是我一手遮天,可是成思,你不要忘了,天下之事,本就是因利和,无利散。士族之间仍旧相互通婚,他们之间的血脉仍旧散落在朝堂的各个地方,即便是皇帝行科举,一年一年地选拔新人,那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朝堂,仍旧还是士族说了算。”
成思默然。士族说了算,就意味着若是宇文成思不能站在宇文氏的立场上,其实也就是站在了皇帝的立场上,君权与相权的冲突,已经避无可避。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若是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还好,若是真的有那一天,威海王所说的,恐怕真的不远了。
宇文成思问:“父亲想要我做什么?”宇文化及温和地笑:“你若是有些志气,该把持后宫。陛下说了什么,对宇文氏如何看法,难道不应该立时就到了你的耳朵里?”
宇文成思坐在太师椅上发呆,仿佛这把椅子也没有那么舒服了。“婕妤?”宇文成思听到楚服的声音,才回过来神,仔细检查过,宇文成思才道:“是了,就是这个,你派人出宫拿给哥哥,请他代为捎给绿芜公主。我也不能十分笃定此物一定有效,不过想来也是能加固身子的,请绿芜公主试一试。”
楚服向着身后招招手,进来了一个女官,端着一碗药进来:“婕妤,这是固本培元的药,趁热喝了吧,冷了更苦。”宇文成思苦着脸,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楚服连忙找了蜜饯子来,递给宇文成思,成思一口气吃了两个,这才感觉好一些。这药本身就是她与武军医商量着开的,对身子好。不过良药苦口也是真的,真的难喝。
宇文成都虽然不常来,不过知道宇文成思怕苦嗜甜,总是给她带了甜腻腻的蜜饯子过来,每每蜜饯子见底的时候,他总是会适时地出现。
宇文成思忽而觉得恶心,扶着楚服干呕了两下。楚服惊道:“婕妤莫不是有了?”宇文成思倒是不着急,摸了脉搏摇摇头:“才没有,又不是上街上买东西,哪里就马上有了?”楚服仔细想想,好笑起来:“婕妤中午吃得油腻了吧?昨儿晚上小厨房做的糟鹅,婕妤就吃了个干净,今儿晨起便用了糖醋鲤鱼,不到午膳又用了点心,午膳的时候吃了两个糖包子,还吃了半个肘子,今儿又没有怎么动弹,可不是就腻着了?”
宇文成思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顺手将蜜饯子放在几案上:“好吃嘛,多吃两口也无妨的。”成思漱了口,瞧见几案上的点心,又想吃了。只是咽下去了,才发觉出不对来。宇文成思虽然武艺没有精进,不过整日里也就和药草打照面了,用药制毒一日千里,焉能尝不出味道来?短短一瞬,宇文成思简短地下了结论:“柿子蒂。”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无色无味的东西,只因这固本培元的药过于苦涩,而蜜饯子又极甜,往往吃的时候,两种极其浓郁的口感交集在一起,才会叫她也判断不出来。只是恰好漱了口,又想吃蜜饯子了。漱口之后口中索然无味,对味觉更加敏感了,但凡有一点不寻常的味道,都逃不过成思的舌头。
柿子蒂,性温平,对女子也无碍,不过会使得女子难以受孕罢了。
宇文成思冷冷地看着蜜饯子,眉梢的杀气凝重得似乎要将人生吞了。这蜜饯子,从一开始就是宇文成都拿给她的。张扬亲自采买,宇文成都亲自带进宫,再亲手交给宇文成思,成思一直都是叫楚服收着的。宇文成思在宫中得宠,也不得不小心,所有吃食用具,无一不叫楚服仔细检查过。就算是楚服看不出来,成思跟前有那么些得用的御医,若是真有什么,自然是要禀告的。楚服是宇文成思跟前得脸的大女官,掌握着宇文成思的门户,这样的事情,御医们自然是回禀楚服的。
她不敢信。
良久,宇文成思道:“阿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你也不是我的心腹了?你与墨香,那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人啊,难不成,我宇文成思当真失德至此吗?”楚服跪下,默然。宇文成思惨笑:“你如今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了?不屑解释了?”
“婕妤要问罪,奴自然承受着,只是各种缘由,婕妤还是不必知晓了。”
宇文成思昂着头,极力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阿楚,我自问待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