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后,一品居仍然开着。能够一直开着,自然是幕后老板的本事。一个王朝覆灭了,自然会有另外一个王朝取代,一代人老去了,自然会有新一代人取代,至于这一品居,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安安静静地看着潮涨潮落。
宇文成思再也去不了一品居的上三层吃东西了,她却不像是当年的样子。当年她什么都喜欢,只会吃不会做,而今仍旧不怎么会做,连吃点好吃的的想法都没有了。宇文成思的厨子是楚布后来帮她找的,说是当年皇帝南巡江都的时候用过的厨子,只为博当初最最得宠的思婕妤一笑。不过当初的厨子,淮扬菜做得虽好,思婕妤却没有笑。厨艺再高超,皇帝说你不行,行也是不行。于是这个厨子就被弃用了。至于旁的人,皇帝不喜的厨子,还有谁人敢用呢?
宇文成思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位厨子,最擅长的并不是淮扬菜,而是秦人的菜色。只是因为皇帝想吃淮扬菜,所以要做淮扬菜。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厨子呢?宇文成思不上心,左右她的一生遇见过多少人,能记住的也不过就那么些。
说起来也是很奇怪,那么久了,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故人,也从来没有发过癔症。那样令人窒息的感觉仿佛只是一场梦,她所有的故事也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好好地在长安生活着,知道哪一家的醪糟好喝,知道哪一家的果子新鲜,知道哪一家炙羊肉的羊肉放得最多。只是有时候,留了一半的丹枫栖霞提醒她:这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就如同一捧清水,无论成思再怎么用力去握,也终究会消逝在掌心的。可是这捧清水在指尖的清凉提醒她:它曾经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后来,朱贵儿从隋宫,来到了唐宫。她总是想起她的姐姐,是不是她姐姐的结局,反倒是比她要好一些。朱贵儿忍不住想,应该还是她自己的运气比较好,至少那个时候在隋宫里,皇帝宠爱她,也是真心爱重她。只要她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妃子,也有体面和尊重。在唐宫里,她、她们,与豢养的金丝雀儿有什么不同?或许,金丝雀儿比她们还要更金贵些。当她看到那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帝王,生理上却泛起了一阵恶心。汉人总是在笑话胡人,可是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位年轻君王的后宫,有多少是来自自己的老爹?
这样不如从前,她忍不住想。这位年轻的君王并没有对女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中宫也算是贤惠能干,很多时候君王的宠爱也算是雨露均沾。可是朱贵儿不喜欢。她宁愿是在从前,宇文成思一人宠冠六宫,她能记着自己愿意为皇帝割肉入药的好处,也愿意劝皇帝时时待自己温存一些。皇帝是赏罚分明的人,也是顶顶温柔的人。只要他手指间能漏出来一点点的好,就能让她甜很久。
在唐宫之中见到宇文成莙的时候,朱贵儿意外却也不意外。当初宇文成莙还不如她,不过如今看起来也算是长开了,笑颜自信,身段玲珑。在这位年轻君王的后宫,宇文成莙算是难得的得宠,不过说来也奇怪,新君常常传召宇文成莙侍宴用膳,也很愿意花时间也有耐心时时陪伴她,却从来不会在夜晚召幸她。
后来的后来,朱贵儿想明白这件事情的缘由的时候,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晓得宇文成思在哪里,不过她想,皇帝一定不舍得宇文成思死了。可是,可是啊,那样的人,区区长安,区区中原又如何束缚得了呢?
宇文成思只是不争,不是不能争。当年宇文成思愿意自闭于内室,只是因为他,而今宇文成思愿意做回一个平头百姓,也一定是因为他。朱贵儿看向年轻的新君,慢慢露出笑容。他哪里都好,却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