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从窗外一股脑灌进来，宋知拨开探进窗棂的松枝将窗户合上些许。
室内一张矮几，对面坐着哭哭啼啼的叶满庭。
“你都这样了，还敢来找我啊？”宋知轻轻拨开她盖在额角的发，露出里头淤青的一片。
叶满庭低头，袖缘刮着放在一边的青竹枝，叶片嘀嗒着水汽一点一点的。
宋知不喜熏香，就让书肆老板把博山炉拿走了，如此桌案上便只留下一副白瓷茶具。
叶满庭抽噎着抿了一口，缓缓道：“他派人监视我，本意是想看我是否真心为他做事，但。”
宋知眉眼微垂，手上提着茶壶，窗外的流光在她的手臂指尖流淌，然后汇成壶嘴莹光一点落入茶碗。
心脏怦然。
“你知道吗？我们发现山长在浮山书院藏了东西，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宋知神情淡淡的，“其实你也不用怕万木春，他不会真杀了你。”
万木春的目标是谢怀英，究竟想要什么不得而知，但左右不会是谢怀英的命。如果是要他的命，来的不会是叶满庭。
华光下宋知眼眸清明，盯着叶满庭真挚且坚定。
这话是真的，毕竟万木春留她还有用。这样的好颜色养大了卖给别人还能赚一笔。
叶满庭还是不安地拽紧了衣袖，眸光闪烁不敢看她，嗫喏良久才低声开口：“可这样能行吗？”
宋知伸了一个懒腰，又低头摆弄剩下的杯子去了：“谁知道呢？叶小娘子，我帮你是出于同情，但我的同情有几分，这得看我心情。”
万木春是商人，但商人也不是没有弱点，更谈不上无欲无求。比起叶满庭，万木春的目的更明确，也更好切入。反正不是敌人，那怎么不能交个朋友呢？
但叶满庭不是，叶满庭想杀万木春，原因尚且有待证实。她来求宋知可以看作走投无路，也可以看作想拉人下水。
宋知想保命，那还真得考虑考虑。
“小公子，青川的信。”客栈内青岑敲响了谢怀英的房门，门内许久才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齐王府风荷苑。
“梁安今日在朝上弹劾我跋扈乖张，奢靡成性不勤俭，要求那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儿罚我奉！万云初，你知道是因为谁吗？”
室内一片狼藉，赤.裸的女子瑟缩在墙角，鲜红的帷帐铺落满身，竟是比鲜血还要刺眼，诡异又妖艳。
脚边落了一地的碎瓷，刚刚还歇斯底里的男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可怕：“你弟弟前两天不是还想要两浙路那个市舶司的位置吗？给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女子一个哆嗦，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男人的袍角掠过门槛，咔哒一声，门外的护卫应声落锁。
本朝海外贸易兴盛，不少人都盯着市舶司的位置，青川谢氏也不例外。
“父亲说，想让我回去争一争阿兄那个位置。”谢怀英瞟了一眼就丢在一边，闭目养神去了。
“争什么争啊？虚成这样就不要折腾。听我的，你去争那个还不如跟我混，明天就把浮山书院打下来。”宋知的声音被一楼的鼎沸人声冲散了，远远传来像阵风似的，倒是脚步没个轻重踩得地板吱呀响。
“没个样子。”谢怀英疏懒地支起身子，看了一眼蹦哒进来的宋知，声音很小但被宋知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要什么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坐一间房里还隔着一道不如没有的屏风，都是虚礼。咱什么关系？我是你嫂嫂啊。”
话音刚落谢怀英就开始猛咳，一口气呛得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旁边青岑挤出来当和事佬：“姑娘快别说了，小公子近日受了寒，身子本就……”
“还有你青岑，是不是你让我去查医馆的禁药？想害死我早说，假惺惺的，别以为你是我小舅舅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
青岑话音未落就被宋知噼里啪啦一阵输出说得哑口无言。
室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宋知干脆摊开来说：“左右你们也有能力自保，我也不乐意被你们指挥来指挥去的，那我们自此，分道扬镳？”
“万木春会带一批货南下两浙路。别死路上了，南边更乱，没人替你收尸。”见宋知转身就要走，谢怀英出声。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父亲会这个时候给他来信，让他去争阿兄的位置。
他要制衡谁？这个人想干什么？
万木春来的时候乘的那艘商船。成批的女儿下船之后，船下的水位没有变化，说明重量基本没变，一直有东西在往上运。
那只会是万木春还要行船，他会去哪儿呢？
叶家、红珊瑚、两浙路知州。
正好两浙路有个市舶司位置的空缺，想必是朝中有人安排。
宋知脚步一停，天青的裙摆堪堪掠过门槛，墨黑的发丝被风带得扬起。
“我今晚就走，肯定比他快！”
眼下宋景堂也该回云都述职了，晚上走才能避免碰上。宋知算得门清，回头还不忘叮嘱谢怀英看着点叶满庭。
青岑灰溜溜地替宋知打包好了行李，又叮嘱了几句记得吃药，不敢看她的眼睛。
三月末，风雨如晦。
阴沉的天色似乎注定了今晚的水路不好走，春风吹拂在脸上湿漉漉的。
宋知撑一把桐花伞走在青石板街上，灰白的天穹下浓云翻涌。远处山峦连绵，白墙黑瓦朦胧在雨雾中，洇染成写意画。
她的身子其实一直没有好透，一直在吃药，但看起来康健些，眼下却不知为何有些力不从心了。
雨丝打在伞面上咚咚响，宋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水里。
“你下得去手？”叶满庭靠在窗边，偏头看向掌柜的书肆老板，笑容看起来无辜又可爱，“她可是无辜的。”
今日下雨，学生们都挤在里间看书。廊外的灯笼移到了室内，昏昏黄黄的一片，驱散几分冷意。
书肆老板低头漫不经心地抚平书籍折页的一角，笑着低吟：“我这是在帮你，她懂什么？她能和你感同身受吗？”
老板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突然打开的医馆大门上，随手捡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