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躁的摆了摆手,“我不得闲。”用力一抿唇之后,又说:“便是得闲了,恐怕也不会来这荒郊野岭。”莫名的焦躁似浪潮,我在说完了这句话后犹嫌不足,便又对陈午道:“所谓隐居求仙,实在不是正路。想当年留侯追随高皇帝辛辛苦苦开创了汉家江山,晚年却遁匿山中不问世事,既是舍下了苍生黎庶,亦是对我高皇帝信任的辜负。你是大好男儿,不想着振兴家族报效君父,却满满脑子不切实际的东西,我刘嫖不屑与你为伍。”
“可是,公主需要休息。”陈午还是定定的注视着我,用很轻的话语这句话。
我错愕。
陈午的话在我心中激起了巨浪,那股焦躁终于达到了顶点,然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水雾。
我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平静了下来,站了许久的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双腿酸软,于是我索性在陈午身侧坐在。在这个身份是我丈夫的男人身边,我摸了摸因多日少眠而酸涩的眼睛,“我看起来很憔悴么?”
他不语,再度满斟一盏酒,静静地看着我。
那日我最终还是没有走上前去接过陈午手中的酒盏,可在无形之中,我们好像各自向对方靠近了一大步。
我为权势与富贵而患得患失,陈午则在我最为惶恐的时候告诉我,我脚下其实还有一条路。如我愿意,我可以像他一样不理俗务,以山月清风寄托此生。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陈午笑了,“这崇山、清涧、明月、和风永远都在,不为谁而更改,长公主什么时候想回到这里,都是可以的。”
不久之后,我命人在这一带修建了一座园林。
这座园林修了很长的时间——后来,这里被叫做长门园。
陈午是居住在陋室仍能不改其乐的人,我却不同,非广庑高轩,我是住不惯的。
为此,在长门园的修建过程中,陈午一度颇有微词,认为太过奢丽亭台楼阁毁坏了这里清幽的意境。而我振振有词的反驳,说我是长公主,便是真要隐居也不可堕了皇家的颜面。
陈午无言以对。
长门园初步建成之后,我也就谢绝了宾客,住进了里头。
让我效仿留侯一般隐居寻仙我做不到,我只是借着那段时间来平复心绪,试图以游离世外的角度,观察长安的风起云涌。昌平的死让我头一次开始真正思考我想做什么、我想要什么、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应当怎样来排解我的烦忧。
而在那段时间,我意外的与陈午相处得还算不错。尽管我和他在许多事物的看法上仍是截然不同,但毕竟我们年轻,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不自觉的也萌生出了淡淡的情愫——那并非夫妻之爱、亦算不上知己之谊,细细想来,那纯粹是两个人漫长的时间中习惯了彼此。
也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和他终于接纳了彼此。次年春,我和陈午有了第一个孩子,季须。
又一年,我们的次子蟜出世。
父亲自然是为此高兴的,我两个儿子出世之时,未央宫中都送来了丰厚的恩赏。而更为欢喜的是母亲,在我生子之前,她视我为轻浮顽劣的小儿,当我也做了母亲后,她总算才愿意将我视作一个可以商议正事的成年女子。
事实上不管有没有这两个孩子,我都是一样的性情。母亲的端庄沉稳,是我一生都没能学会的。
我这份心态被她看穿之后,她没少数落我。最常用来抱怨我的一句话就是我没有做母亲的样子。
这我也承认。我确实不像个母亲,至少不是个好母亲。
季须、蟜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可我对生下他们这件事并没有多深的感触。两番生产,我都是晕晕乎乎的便做了母亲。侍女将孩子抱给我,我只觉得他们丑陋。平日里他们就养在乳母身边,偶尔心情好了我会看他们几眼,乘车领着他们去未央宫逛一逛。久而久之,我身边的人笑说,季须和蟜倒像是我的臣子。
我心想这有什么不好?反正我那两个儿子的乳母颇会照看孩子,他们将季与蟜养的很好,季与蟜每回见我带着甜食去看他们,他们也高兴。何必非要我将他们牢牢拴在身边,闹得母子俱不自在。
母亲又劝我:“可你既然生了他们,身上便担着一份责任。”
“所以我从未亏待季须与蟜。可父母爱子女的方式,难道就只有一种么?你看我弟弟,他日理万机,可曾将亲子带在身侧耳提面命?然而你不能因此就说他不爱他的儿子。”
母亲无言以对。
阿启不爱他的正妻,却十分宠爱一名姓栗的佳人。早在好些年前就与之生下了长子荣,至我的次子蟜出世的时候,他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
而阿启对他那几个孩子也都是淡淡的,往日里并不亲近,只偶尔心血来潮时去看上两眼。饶是如此,他那几个孩子依旧对父亲十分崇敬,看不出半点生疏——既然阿启可以这样养儿子,我为什么不能?
偶尔有时候,我会带着季须和蟜去宣室殿见我的父亲。
年老之人在见到后辈时果然会心情愉悦,我那牙牙学语的小儿子蟜一口一个“大父”将他哄得心花怒放,也顾不得蟜只是他的“外孙”而非“孙儿”的事实。
倒是季呆呆笨笨的,明明比蟜年长了好几岁,这时却坐在我父亲的脚边也不说话,只低头看自己衣服上的绣纹。
好在我父仍是十分怜爱他,将他抱在怀中,夸他老成持重。
“蟜类汝,季类其父。”父亲如是评价:“两子性情各有优劣,你要好生教养。”
我叹了口气:“只愿这两个孩儿能顺遂平安,我不敢奢求太多。无论是季还是蟜,都是天资平平,要我说,都不类我,更像他们那无能的父亲。”
父亲命人将这两个孩子待下去让他们自行玩耍,然后问我:“阿嫖,你仍是不满我当年为你挑选的夫婿么?”
我忙朝父亲一拜,说:“婚姻之事原本就是由父母做主,别说是嫁堂邑侯,父亲便是让儿和亲匈奴,儿亦心甘情愿。只是成婚之后,总得与夫婿共同生活。夫妻之间时有磕碰,这却是不能避免的。”
父亲听了我的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么,我为你的夫婿授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