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灰色云朵大片大片地聚在上空,天黑压压的,仿佛触手可及。
张贺整夜都在看陈海案的卷宗,这中间有霍去病的周旋之后,卷宗中已经寻不出任何破绽。
伤口乃是右手所刺,殷陈右手已废,便说明陈海并不是她所杀。
可目击者又是怎么中的毒?
有人叩门,言昭平君来了。
张贺拧眉,他与昭平君并无甚交集,此人此时到来,不知有何目的。
他将卷宗放好,端起案上的杯子灌了一口冷水,“让他进来罢。”
不多时,陈琼拖着肥胖的身子挪进屋内,他打量一眼屋中简陋的布置,径直在坐榻坐下。
张贺抬头看他一眼,“昭平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陈琼睨了一眼张贺,径直走到他身边,语气高傲问道:“听闻你在查那叫殷陈的案子。”
“你从何处听闻的?”张贺拧眉。
“你别管我从何处听闻的。我知道此人手法,她会隔空使毒,应当是用的银针。她便曾对我使了毒,现在我身上都还有那时的疤痕。”陈琼拉上袖子,浑圆的胳膊上都是类似于抓挠的疤痕。
张贺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反问道:“哦,那又如何?”
“此人会使毒,不刚好证明那陈海案的目击证人之死与她有关吗?”陈琼盯着他,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嫌恶。
“就凭昭平君这一句猜测吗?”
陈琼一拍案,“你什么意思?”
张贺捏了捏眉心,朝他一拱手,“昭平君请便,不送。”
陈琼气得嗷嗷叫,“张贺你个废物,靠着你老子坐上这左监的位置,你倒真是连点本事都没有啊!”
张贺拧了拧僵硬的脖子,一拳砸在他面前的案上。
就这一个动作吓得陈琼噤了声。
他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昭平君当心祸从口出。”
陈琼啐了他一口,气冲冲出了廷尉府。
张贺思索着陈琼的话,若真是殷陈下毒,她为何不当即杀了那目击者了事。
陈琼这人虽没个正型,做人做事颠三倒四不成体统,说的话倒是可以参考一二。
宫中,轻汤得到家里来信时,竟一下子跌坐在地。
兄长明明前几日还说得了王实的赏识,可以跟在他身边做个侍从,怎么就葬身火海了呢?
她揉皱了布帛,不敢哭出声,泪水爬满脸颊,只能捂脸细声呜咽着。
“哭甚?”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问道。
“我阿兄死了。”她抬头,看向来人。
“你可知是谁杀了他?”来人俯视着轻汤,眸光清寒。
“我若知道是谁杀了我阿兄,我做鬼也要杀了他!”轻汤眼中翻涌着仇恨,手紧紧捏住那张布帛。
“是王实,王实杀了你兄长。”来人缓声说道。
轻汤遽然摇头,“王实?不!不可能,他……他不可能杀我兄长!”
“再过两日你便会知道了,廷尉府很快便会查出来的。”
轻汤停止了呜咽,嘴中喃喃道:“为何?为何?我什么都听她的,她为何如此对我?”
“我也为你不值呢,你想,她如今如日中天,你全家的命可都捏在她手中,你不怕吗?”
那人缓缓蹲下,给轻汤拭去眼泪,轻声蛊惑道:“若是我,我便挣她个鱼死网破,就算是死,我也要将她拉下水。这样的话,你的家人会安全的,你也不会再被她所钳制。”
天边一道闪电劈开阴翳,四周霎时一片光亮。
轻汤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现出一丝夹杂着恨意的茫然。
忽而,她状若癫狂地点头,她已被王夫人挟持了多年,如今兄长竟也被王实所杀,这让她怎能不恨,“对!我是该这样做!”
病中的王夫人被请到椒房殿,看到轻汤跪在殿中时,那张苍白羸弱的面上现出一丝讶异。
“妾拜见皇后,皇后千秋万代,长乐未央。”她跪下盈盈俯身一拜。
卫子夫颔首,“夫人请入座罢。”
“妾这几日身子不爽,不知皇后召妾到此所为何事?”她苍白得近乎楚楚可怜的面上勾出一丝笑容,说话间气息喘喘,眼底泛着点点泪光,夹杂着两声轻咳。
卫子夫垂眸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轻汤,声音平淡,道:“轻汤今日求见我说是有事相告,事关我与王夫人,所以我且请王夫人到场。”
几个女官此时也进了殿,向座上皇后行了叩首礼,又向王夫人行拜礼。
王夫人心中稍有不安。
她瞥一眼几个严阵以待的女官,目光移到跪在殿中垂着头神情不明的轻汤身上。
待她坐下,卫子夫才开口,“轻汤,人既已到齐了,你要说甚便说罢。”
轻汤抬眼,先是看了王夫人一眼,继而叩首三礼,“罪奴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恕,只是那事过后,罪奴每每想起,内心惶恐不安,思来想去,今日罪奴斗胆在此,将此事铺陈开来。”
她每说一句,王夫人搁在膝上的手便收紧一分,她已隐约察觉到了轻汤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卫子夫瞅一眼坐在左下位置的王夫人,面色沉静,目光冷凝,“现在我与王夫人俱在场,你有何事便说罢。”
女官们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轻汤此话何意。
座上一个是近来无限恩宠的王夫人,她前两日方丧兄,此时眉眼间隐有重重愁思,身形较之从前更为单薄,视之不免心生怜悯。
一个是大汉皇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诞下皇长子,弟卫青新近封了大将军,襁褓中的儿子皆封了侯,外甥霍去病今年两次功冠全军封侯,卫氏一族如今更是无限荣宠。
这两人之间,又能有何事须劳动女官前来记录旁听?
再看轻汤神色决绝,不免让人背脊发凉。
今日狂风大作,黑云聚集,一场暴雨将至。
椒房殿檐下的一排金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烦杂的铃音敲在众人心间,不免心神颤动。
殿中错金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