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平坊,已是夜少半时分,宅中灯火通明。
淳于文难得在正房门口等着他,见他终于回来了,幽幽道:“小霍,你过来。”
他站定,面色闪过一丝赧然,走向淳于文,“我正要来寻先生呢。”
淳于文跨进正房,照例侧头询问,“你今日都去作甚了?”
“进宫见了皇后和陛下,还去了廷尉府。”他跟上淳于文,如实答道。
正房正中点了盏彩绘神兽百花灯,淳于文遣散奴仆,抚须,定定看他,“是在为殷姑子之事奔忙?”
“是。”
二人对坐席上,淳于文摸了他的脉,见他眼下的青黑未消,又问起近来的睡眠情况。
他老实回答,“睡得还算好。还是会进入她的梦,但已经遵循先生的话,没有再靠近她了。”
淳于文凝眸片刻,脉搏很乱,这不是个好现象,他默然收了手,“几个时辰?”
“差不多三个时辰。”
“你这状态,可不像睡了三个时辰的样子。”淳于文叹了口气,神色严肃,霍去病今日的行为,已经证明他的选择,“你想救她?”
霍去病垂下眼帘,他自小便是个从不让人担忧的人。
六岁第一次见到先生,到如今已有十一年,他还是头一次被先生这般严厉问询。
再抬眼时,少年眸中闪着笃定,“是,晚辈想救她。”
从一开始的流沙相遇,他的刀挑起少女下巴的那一刻,到他在渭河边看到被廷尉府押送入长安的她。
他将她从廷尉狱捞出,在席月楼后台撞破她对陈琼下毒,义无反顾打马栎阳去救她,他的心和行动好似一直都在随她奔走。
无论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还是在这危机四伏的长安城,他对她试探到交付,从利用到信任,满打满算,不过一月。
这样的转变,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你会受到伤害,你也要如此?”淳于文看着少年的眼眸,再问。
霍去病坚定点头。
淳于文盯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无奈又柔软,“我知道你这个人,表面看着对谁都不甚在意,实则认定的事,谁来阻止都没有用。关于那个梦境,我近来研究了许久,曹襄也买到了那个迷香。其中有一味香料我还未研究出来,或许很快便能解开梦境了。”
霍去病并无多大欢喜,他一开始的确很想脱离她那稀奇古怪又叫人痛苦万分的梦,可现在,他似乎习惯了在梦中了解她的过往,他微怔,“迷香?”
淳于文拿出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的香丸散发着异香,“是平阳侯今日送来的,不过你入梦是否是这个东西造成的还未可知。我只得尽力一试,这几日你且与她错开睡眠。”
霍去病嗅着这股香气,只觉莫名有些熟悉,他手指微动,问道:“那我不能出门吗?”
“不能。”淳于文不容置疑道。
“殷姑子还在狱中,我想等她出狱后再说。”
淳于文摇头,“我方才切脉时发觉你的身体越发虚弱了,若你再这样下去,恐怕身体会吃不消。这香十分诡异,若真有人害你,怕不会给你时间。”
“先生。”他还欲再争取。
淳于文抬手打断他,“我会让平阳侯帮你照看着她,若你不听我的,就莫再叫我先生了。”
先生态度如此坚决,霍去病只得服软应下。
淳于文将香丸放好,给自己倒了杯水,想起这数日在宅中看到二人的相处,耐心问道:“你的不安症状在与她接触时,是不是有所好转?”
霍去病点头称是。
“当时有什么感觉?”
“没那么强的抗拒感和不适感。”他回忆起与她几次十分近距离的接触,有时虽会被她逼得无处可退,有些窘迫。
但大多数时候,他的心中总会攀升起一股难以自持的喜悦。
“你与她可有肢体接触?”淳于文嘬了半杯水,打量着他的神情,少年面上神情自然,在提起殷陈时眸中的情绪骗不了人。
“嗯。”
淳于文沉吟片刻,“心里呢?很平和吗?”
“不算平和,心跳得很快,手心发烫。”赌坊起火那一日闹市的相拥,那时心头泛起异样情愫几乎要将他淹没,然而怀中少女灼热的呼吸却将他牢牢定住。
淳于文听着他的话,分析道:“这么多年你的症状虽控制得当,但总不能彻底解决,若她真的能对你有助益,那么或许你是对的。可是,你当真只是想救她,旁的什么企图也没有吗?”
霍去病嘴角泛起苦涩笑意,企图?
“是我让她陷入如此境地,我不能弃她不顾。至于企图,或许只是妄念罢了。晚辈自知无法给她倚靠,也不会是一个安稳归处,所以从不敢奢求。”霍去病面色平静,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难得蒙上一层阴翳。
他语气真诚得让淳于文无法再度斥驳。
这样一个懂事又麻烦的小家伙,竟也长大了。
他尝试着去触碰他的心之所向,可那个人带给他的或许只有不可计量的伤害。
可那又如何?
少年的心,从来都是控制不住的浪头,就算表面被压制平息了,水面之下仍有掀翻一切的激荡怒涛。
淳于文感叹,他或许,该放手让他自己去闯了。
少年明朗的面容,与记忆中那张冷淡的粉雕玉琢般的小脸逐渐重合,他又幽幽叹了口气。
霍去病见淳于文态度软和下来,即刻站起身朝淳于文拱手,语气诚恳,“我不想隐瞒先生。”
淳于文被这孩子弄得没脾气,只举杯默默饮了口水。
“那你就想隐瞒我了?”一道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霍去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喜转身,正是他的舅父。
卫青这是方从军中训练回来,连家都没回就到冠军侯宅来了。
“舅父。”他转身几步走过去,行了礼。
卫青爽朗笑着揉揉外甥的肩,又朝淳于文行礼,“青见过先生。”
淳于文回施一礼,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