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落了山,天色渐晚。
耳边仍是霜月絮絮叨叨的声音,事无巨细讲述着外头发生的事情。
沈樱便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霜月忽然道:“今儿在东市听闻,仿佛陈郡谢家的人进京时,排场极大,比起皇帝出行也毫不逊色,而且一来就派人去萧府递了帖子。”
“谢家?”沈樱神色一凝,蹙眉,“可知来的是谁?”
霜月道:“说是谢三郎护送父母入京。”
沈樱沉吟不语。
下意识便多了几分谨慎。
谢氏与别家不同。作为本朝第一高门望族,底蕴深厚,当朝又有无数子弟为官。
仅仅中枢之内,便有尚书左仆射谢颂、礼部尚书谢继宗、台院侍御史谢遇等数人,其余掌管地方军政要务者,不可胜数。
谢氏忽然上京,又透露出与萧氏交好的信号,不得不多加考虑。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摇曳的光映上眉眼。
沈樱眉目深浓,左手两指微屈,敲了敲右掌的掌心,换声道:“踏枝,你与晴光还有联络吗?”
晴光,如今的六宫掌事女官。
在东宫时,踏枝与她关系极好。
踏枝颔首:“姑娘要找她?”
沈樱弯唇,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寒意:“将我那支白玉簪送给她,过完年劳她往宫中递个话,将近日之事,递到宫中即可。”
如今已然封朝,宫内宫外消息不通,必定是联系不上的。
一切,只能等过完年再做打算。
踏枝微微颔首:“奴婢知道了,姑娘放心。”
沈樱不再言语,心底却压了一块大石头。
怕只怕,借她这颗棋子对付宋妄,是谢氏的主意。
若当真如此,恐怕她很难轻易脱身。
如今也只好先做两手准备。
一面借宋妄的手,给萧氏和沈既宣一些压力。
另一面,她的指望还是在姑母与卢家表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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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过得格外快些,转眼便是新年。
自兰陵萧氏上门提亲,订立鸳盟,即将嫁入世家为妇,沈樱在家中待遇便直线上升。
沈家的年夜宴向来排场极大,等级分明,规矩森严。今岁却格外不同,沈樱的位置,竟被放置在了仅次于沈既宣夫妇的下手。
年后初二,沈既宣按照往年旧例,陪同萧夫人带着二人所出的子女前往萧家省亲。
出发之前,竟意外遣人到绿芙院,唤沈樱同去。
沈樱颇为诧异。
萧夫人嫁入沈家十年整,生下的长子都已九岁,这还是第一次要带着她去萧家。
踏枝皱着眉头:“姑娘去吗?”
沈樱懒懒道:“为何不去。为我梳洗装扮,今日穿那件绛碧绫裙。”
若不去,怎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更衣间隙,霜月不满地嘟囔:“萧氏回娘家关姑娘何事,往年也没听喊过一次。再说了,咱们夫人是原配,纵要走亲戚,也该先去林家才是。”
沈樱笑道:“所以今儿你帮我去林家一趟,替我给舅舅赔个不是。”
霜月叹口气:“是。”
沈既宣等人于大门口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方见得沈樱一袭绛碧间色的裙子,华光冶艳,摇曳生姿,徐徐然行来。
精心勾勒的眉眼,挂着并不真心的笑:“劳父亲母亲久等。”
萧夫人一见她这幅妖冶的样子,脸色便难看起来,咬了咬牙方才维持住情绪。
面上脸色温和,笑吟吟招呼:“阿樱,快上车吧。”
沈樱提着裙摆上了马车,与萧夫人对面而坐。
萧夫人笑意温柔,亲自为她倒茶,真正将“慈爱”二字做到了极致。
马车行至萧府,已有人等在门口。
萧家外嫁的女儿们纷纷于此日回门,萧府门外遥遥停了一列马车,奢华壮丽,颇为不凡。
萧夫人瞥沈樱一眼,温柔提醒:“阿樱,萧家与别处不同,规矩森严,你若觉得不适应,便为了你父亲的面子暂且忍一忍。”
忍?
怎么出来做个客,竟用得到这个“忍”字?
萧家是给她设了个龙潭虎穴的鸿门宴吗?
沈樱看向她:“怎么,母亲的娘家竟还有人会为难我吗?”
萧夫人道:“自然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你,只规矩不同,难免需要磨合。”
沈樱颇觉好笑,懒洋洋撩起帘子,专挑疼的地方扎:“我明白了。萧府门第清贵,门扉不俗,自然规矩森严。”
“否则,您的嫡长姐也难以嫁入太原王氏。”
萧夫人温和的笑容寸寸龟裂,再也维持不住。
她向来自矜世族的出身,自认尊贵。可偏偏同族的姊妹,要么嫁入别的世族,要么嫁入勋贵宗亲,一个比一个显赫。
唯有她嫁的是寒门庶族,做的还是继室。
这样的落差,仅仅靠沈既宣的美貌与体贴,是难以弥补的。
沈樱扎了她的心,偏过头笑吟吟道:“母亲,我说的对吗?”
萧夫人没有接话,心底掠过一丝阴霾。
下了马车,随着接引的仆从一路分花拂柳而过,沈樱的确见识到这些个世族的财力。
此处不过区区外宅,尚且不是兰陵萧氏的祖宅,便已是雕梁画栋,小桥流水,山石嶙峋,争奇斗艳。
沈樱道:“萧府确实累世富贵。”
萧夫人颇为自矜。
沈樱眼底一片冰凉,从这累垂的花木中,她只瞧见世族的傲慢。
萧侍郎夫妇在后院花厅开的家宴,接见自己的姐妹女侄。
宴会行至一半,忽有仆从进前通报:“主君,少君带客回府,在外求见您。”
萧侍郎看了眼天色,略有些诧异,大年初二的上午,带的什么客人?
“他带的何人?”
“少君说,那人是谢家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