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老管家过来的时候,单玉儿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知道今早青司鉴门外的事情父母许是已经知晓了。
该来的,终是逃脱不了。
“……”
单府的宗祠前。
单玉儿低着眸屈膝跪在了棕黄的团蒲上,面上是浓浓的疲色,尤其是眼睑外圈的青黑落得深重,只听着父亲训斥,也不辩驳,也不听从。
“平日里你摆弄着那些个死人骨头,半点儿没个闺秀的模样,我也已不再多说你了,如今你倒好,越发的变本加厉了起来!那吴氏本就身遭横祸,你倒好,连给人家一个全身安葬的体面也没有的开刀剖尸!你就不怕那吴氏半夜变成厉鬼来向你索命吗!!”
单父一边拿着鞭子走着一边怒喝。
单玉儿跪在那团蒲上一身的倦色,却还是跪得笔直,强打起精神道,“那吴氏又不是我杀害的,我为何要怕?他的亲眷知他蒙冤,不忍他的大义沉埋,点头答应了让我尸检开刀,我为何不能?我是要帮他翻案,他就是来找我也只会是来感谢我。”
“你!”
“你还敢顶嘴!”
单父怒不可遏的用鞭子指向了她,“你就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温文贤良你是半点儿也不沾得干系,掏了半个单府为你准备了十二箱的嫁妆,这些年来各家公子对你也是避之晦物,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要你!你当真是丢尽了我单家的脸面!!”
暴怒的斥声震耳。
单玉儿跪在那团蒲上沉默了许久,笼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拳,像是忍着不想开口,但忍了又忍还是抬起了头,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是为了嫁给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那鞭子在震怒中扬了起来。
“老爷——”
见着屋内的气氛有僵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单夫人忙出来缓和劝慰,道,“玉儿向来就是这样倔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今日在那青司鉴门口受了不少的委屈,你就少说她几句吧。”
“她受了不少委屈?”
单父听得怒极反笑,“她把我单家的脸都丢光了还受了不少委屈?我可听说她气派的很,怎么,是不是在家里老夫也得尊称她一介妇人一句单大人不成?”
单玉儿跪在团蒲上抬头,虽然未再言说一字,但眼中俱是对峙的锋芒,只生生的将掌心剜烂。
“老爷!”
单夫人劝说着,“瞧你说的这话,什么单不单大人的不都是你的女儿吗?玉儿能登得高堂,可不也是家中的荣耀。”
得了这一声声劝,单父缓了脸色,只挣脱了夫人的手站去了一旁。
单夫人蹲了下去继而安抚着女儿,说,“玉儿,你也不小了。你看,你那些个手帕交小姐妹而今都已经许了郎君,孩子都能说能跑,你确实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单玉儿抬头望着娘亲,沉默之下缓缓摇头。
单夫人说,“前些日子借着叔父的名义,我与你父亲帮你寻了一家经商玉石的公子,虽是商贾之身不大好听,但却也财气横流富甲一方。对方比你要小上几岁,也不在意你干……这死人行当的事,模样更是生的极俊俏,只是身体病孱,你改天与那谢公子见上一面可好?”
单玉儿抬头望着娘亲,说,“我不想嫁人。”
“你不想嫁人?”
不等单母开口,单父怒笑的说,“你想一辈子守着你那一堆死人骨头,干那晦气的行当,做一个仵作?你今时已是二十五,我与你叔父费尽心力勉强还能为你求来一个体面的公子,再过上几年,便是拱手整个单家给你陪嫁,怕是连街边的乞丐也不愿意娶你!还是你想等着他日委身做妾不成!”
单玉儿脸色生寒的抬头,“我活着,从来就不是为了嫁给哪一个男人!”
哪怕如李麟生。
她再爱他,爱了他一辈子。
她的这一生也从来不存在为了他活着,因为嫁给他活着,因为嫁不了他而死去。
“我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嫁给哪一个男人!”
在说完这一句话。
单玉儿脸色生冷的拂衣站起了身来,这样的训斥她听过太多遍,也忍了有太久太久,包括责骂,包括挨打,只因为一个孝字,她从来不予违逆。
但换来的从来不是体谅。
换来的也从来不是父之于女的怜惜。
而是更多的打骂。
是高高在上父权于下的更加肆意的专行暴权。
只因为在对方眼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是他的附属品,带有着他的血脉,是可供于他管教,任由他肆意捏造塑形成自己喜欢模样的小儿。
——从来,就不曾有人听到过她的声音。
长衣摆去。
就在她起身拂衣而过,带倒了桌案上摆置的果盘,只看着时新的瓜果滚落去了一地,乌檀的托盘在地上摔碎了裂口。
“咣当!”
单玉儿就这样跑了出去,将父亲那一片的暴怒声甩去了身后。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不然。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骂声呢?
但她又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她错在了哪里?
迷濛的天,小雨,又是一年的蛙鸣。
从家中跑出来的单玉儿伸手胡乱的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抿直了唇线一头跑入了街巷里,她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能找谁说道,谁又能听到她的声音。
“哪家的丫头冒冒失失的!”
“该死!”
擦肩而过时,是不经意撞到的行贩骂骂咧咧的声音,那声音传入了耳中,只化作了微漠了一片,她好似听见了路人不满的骂声,又好似全然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世上,又有谁能接纳自己,理解自己。
似她这般的人。
离经叛道,不守纲常。
似她这一般的异端。
这世上,可有一人能……
单玉儿怔怔地望着眼前开满了一池的莲花,看着雨丝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