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纵,原是皆藏着深意。从她进入这个院子开始,她就被迫架入了戏台,现在唐凤梧也回来了,角儿终于凑齐,接下来该怎么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然,待他刚落了座,杨夫人便又开了口:“梧哥儿是许久未见了,一晃眼也是成了家室的人了,如今瞧着,似是凤鸣还要俊逸风秀些。”
唐凤梧转向这边,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客气答道:“伯母说笑了,大哥慧业才心,凤梧不敢与之相比。”
杨氏一摆手,“你们唐家的子女,哪个不是才貌双绝,羡煞旁人,你也不必谦虚。”
唐凤梧未有答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钟玉,却只看到她捧着茶杯的侧影,若有所思。
一轮话毕,她手中的茶水早就冷掉了,她却像毫无察觉一样,一口口下肚。
唐凤梧从壶里添了碗滚烫的新茶搁在一边,听见杨夫人复又开了口,
“不过说到成家立计,你倒真没有凤鸣有福气,咱们公卿之家,不做那迂拘古板的酸腐士,一切为子嗣大计,纳个妾室二房也是常理。瞧着你父母年纪渐也大了,早日了了他们这桩心事,也算是尽孝了。”
“伯母您将才也说,唐家子女不止我一人,大哥与姐姐膝下皆有子嗣,如今一家人都在一处,况吾父母身体尚康泰,何愁来不及尽孝呢?”
他接这话接得极快,稳稳端在那,脸上没漾起一丝波澜,依旧保持着体面的礼节,顿了一顿,补充道,“再者,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自小离家,难能承欢膝下,自是不知如何为人父母,又何谈教诲子女,为子嗣之计呢。”
杨老太太一愣,似是没料到这个回答,勉强撑住面容,冷笑的更为露骨,“听你这话,似乎把所有的‘不是’都揽到自己身上了,难道你这新夫人就可辞其咎,金贵到不可指摘的程度了?”
“二殿下为朝廷铲除奸孽,万民皆贵其方正,又何谈指摘呢。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这个道理,伯母不会不明白。”
此话一毕,杨老夫人面上霎时铁青,想要发作却辩驳不能,重重扶了两下太师椅的双臂,向着唐母讥讽道,“梧哥儿当真是有出息了,这夫妻两个人各个都是嘴上厉害的主儿,且不提长辈们都在呢,我说一句,都有十句等着!”
唐老夫人抬头看了眼儿子,一时竟窒住。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外形上已十分酷似丈夫。距离上次出京不过两年,如今再叙,竟有些陌生。
唐家功勋彪炳,她是世家名门,多年以来夫妻相敬,日子很是顺遂。三个儿女都极有出息,无论在穗洲还是京城,坊间提到自己,都要赞上几句良母贤妻。
若非要说一两件不如意的,那便是对小儿子的亏欠。外任凉州时,凤梧刚刚周岁,牙牙学语的小儿自是不放心随行的,谁知这一分别,便是八年。雪团一般的幼子,再见面已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安静的叫着母亲。以她从小所接受的濡染,尽管再不舍也无法与夫令抗衡,事实上,成婚数十载,丈夫也从未问过她的意思,昔年如此,后来的婚嫁亦是如此。
在她看来,儿子尚主本就是委屈了。鼎盛之家也有鼎盛之家的危厄,功高震主的帽子,被扣上就是万劫不复。只是临了临了,牺牲的又是小儿子。
她不是看不出来,今天是她这位亲家太太硬要与儿媳打擂台,似是娘家仕途上多有不顺,恰与易钟玉有些许瓜葛。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也不愿让家中的其他女眷掺和,她的这位皇室儿媳,是真是有些特立独行了。
可儿子偏偏就是被拿住了。
张嬷嬷往老宅写了家书,说是二少爷同少夫人是情深意笃,多有意趣,她原先还不信。单看进屋这么一会子,他的眼睛就往易钟玉身上瞟了数不清多少次,杨氏的话说的是不漂亮,但从来也没瞧见过如此儒雅理智的儿子,这般硬邦邦的顶回去。
她带苏茵过来,原也是被长辈托付,想在京城中择一门好的亲事。同杨氏这么一碰头,竟被迷了心窍带到儿子跟前来。母家的旁支,给儿子做妾做二房都是不合适的,她也只是想挫去易钟玉的锐气,叫儿子不那么难做。如今看来,自己不仅想错了,更是添了乱。
唐母正想着,心头一片痛楚。想说几句话圆了场子,也显得过于勉强——杨氏被戳了痛点,气鼓鼓的冷着脸子。唐凤梧若无其事的与之对坐。易钟玉,好像方才的争论与自己无关一样,不卑不怒也不发一言,垂眼地吃着茶。
不过她倒也不是毫无所想,听到唐凤梧的最后一句,她才隐隐记起,这位杨老夫人貌似是姓冯的,与她在去年寿宴上掀了两顶乌纱帽的冯家,是一脉。
如此,便说的通了。
终于,没讨到任何好处的杨老夫人终于坐不住,起身告了辞。而唐老夫人也顺势带着苏茵离开,往后院去了。
原本还热闹的厅堂,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人。
易钟玉喝光了碗里最后一口茶,利落起身,也要离开。
“钟玉!”唐凤梧急忙去追,瘦小的手臂不防被他牢牢攥住。这身衣料是她年前新做的,光滑润亮,好像一不留神就要从他指缝间溜走。
被拦住去路的钟玉并没再坚持,她转过身正对他,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可他却再次哽住。
他可以与杨伯母针锋相对,也可以与母亲大摆车马,但在面对钟玉时,他仿佛被灌了哑药,宽慰不能,解释不得。
“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原是怕你心绪不佳,才未将父母回京之事告知于你,今晨的公务赶得又急,这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是母亲太唐突,你不要........”
“唐凤梧,”易钟玉打断了他的磕磕绊绊,
“我们和离吧。”
她用着最平静的语气抛出一句无异于惊雷的话,唐凤梧一时未反应过来,定定的站在那里,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惜,她真的就是那样笃定,似乎根本不是在等他回答。而是,单方面的告知。
“为什么?”他想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唐大人,我们在一开始说得就很清楚了。”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他的身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的婚姻,原本就是一场交易,如今期限到了,我们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