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若瑶在做梦。
梦里,她看到了一朵花。
红艳夺目,美得如梦似幻。
却也脆弱得像是不堪一折,盈盈瑟瑟,陷于天地间那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雨。
暴雨从天空中的乌云层降落,数不清的雨滴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朝着那一朵花的方向侵袭着。
冰冷的雨滴打在花瓣上,花瓣被无法阻挡的巨大力道打得不停颤,保护花蕊的动作越来越无力。
终于,花瓣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任由一滴又一滴强势的雨水侵入了花蕊,那雨水越积越多,花苞内变得湿滑润泽,花蕊也在这水泽中绝望委顿,不再抵抗。
可这雨却仍不愿意放过它。
这朵花原本多骄傲啊,不管多大的雨都不愿意屈服,始终高昂着头颅,让这暴雨瞧着越是受挫,就越是想要征服。
暴雨让更多的雨滴坠到了花瓣里。
花苞终于不堪重负,弯曲了根茎。
暴雨更急促了,它肆意扑打着花朵的枝叶、根茎,像是要一点点将这整朵花打入泥泞。
流入土壤的雨水也在朝着花朵的根部汇聚,过多的水分让那根须开始腐烂、溃败,雨水却还不知足,就像是要将这花彻底摧毁,彻底同它共沉沦。
……
杭若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忍再看那花最后的下场。
可那遭遇和结局,却像是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身体和记忆里,令她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那雨,不会有尽头,只会永无止境地下,铺天盖地地下,疯狂绝望地下。
然后,同样永无止境地,将那朵花由内到外,摧毁一次、又一次。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凉,温度一点点流失,恍惚中,她自己也仿佛彻底沉浸在了连绵不绝的雨幕中。
绝望中的杭若瑶,忽然感觉到头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她略带茫然地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一把伞?
没错,那就是一把伞。
一把,晶莹剔透的,遮挡在她的头顶,将她头顶那一方的雨全数挡在了她身体外的伞。
是……幻觉吗?
因为她太过渴望,所以出现的幻觉?
给她濒死前圆个不切实际但又渴盼已久的梦,好让她带着虚无缥缈的满足,重蹈覆辙,陷入新一轮的挣扎和痛苦?
杭若瑶告诉自己,这一定是玩的新把戏,骗自己上当,好让自己再一次绝望、再一次踏入地狱,她决不能再相信,可是——
“不是你的错。”
幻觉说话了。
“错的是那些用喜欢包装恶意,用虚伪遮掩贪欲,未经允许就肆意伤害你的人。”
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触动她内心最深处始终隐隐作痛的那一个角落。
“他们不配为人,而你,还有更好的人生。”
伞下的伞面流光溢彩,伞外的天空,却裂开了一道口子。
杭若瑶怔怔看着那口子被无形的手撕扯得越来越开,那一片的雨消失不见,然后,阳光从那里照射了下来。
虽然光芒还稍显微弱,虽然照亮的地方还只有寸余,但假以时日,是不是终有照到花和她的一天?
杭若瑶想起来了。
她的确是在做梦。
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
***
杭若瑶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不该在回家路上看到巷子里有个穿同样校服的男生被欺负,假装报警赶走了坏人救了他?
还是不该在他期期艾艾来告白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
她的家教不允许她在看到不平事的时候,视而不见径自离开,对那个男生,她给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她错了吗?
她在学习阶段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不希望那个男生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荒废学业,所以一次比一次严厉拒绝。
她错了吗?
杭若瑶其实不止一次后悔过,或许她做过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高二那年,跟关仞结识。
如果当时没有救他,跟他认识,或许她的人生就不会变成噩梦。
是的,真真切切的,噩梦。
杭若瑶不知道关仞是怎么做到的。
大二那一年,她在夜晚开始陷入挣脱不开的梦境。
起初,是身边的同学、学长、教授、辅导员,在梦中对她行为不轨。
后来,她的梦越来越长,她高中的生活也开始变得面部全非,闺蜜好友、亲戚家人,每一个她信赖的人,都会在某一个她不设防的时刻,露出狰狞垂涎的模样。
她开始变得草木皆兵,对待身边的人不敢交付信任,也不敢轻易靠近。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一个人上课下课,一个人吃饭学习。
关仞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他高中时学习成绩本来在中上游,但高考失利,只能去了职校,一个跟她在同个城市却一南一北相隔甚远的地方。
梦境中,关仞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或许按理来说,现实生活中再见到他,杭若瑶该十分信任他才对,可本能的,她始终戒备着他。
后来的杭若瑶庆幸过自己的戒备,没有就此掉入关仞的陷阱。
也曾想过是不是就是源于自己的戒备,令关仞狗急跳墙,也令她坠入了更黑暗的深渊。
——她一梦不醒,陷入关仞一手编织的梦境,从此开始了可怕的轮回。
每次轮回都是从她高二那年开始,关仞会操纵着跟她身边人一样面貌的怪物,一步步伤害她,折磨她,摧毁她,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陷入崩溃,就消除她的记忆,再一次开始新的轮回。
在这里,她就是唯一的猎物。
是关仞砧板上任他摆弄的鱼肉。
她的抵抗微不足道。
甚至反而会让他更加兴奋。
更加肆无忌惮地戏弄、摧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