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下如此大礼的小辈颜面。
再且,于他心中,他早不恨梁呈章了,不仅不恨,甚还对边防关隘那些山川雪景,多了份难以言诉的牵扰。
那么他,又,怎可能置梁呈章之子不顾。
“二叔?”小沐齐轻唤。
笼罩在堂屋中的僵持,刹那间,就在陈元打开了一处心门口子时,陡然消散。
梁林辉覆于桌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下。沐齐此番全在他意料之外,但目下,他同小沐齐一般,都对陈元如何回应怀着一种复杂期盼。只是不同处在于,小沐齐曈眸闪闪,不遮掩半丝至诚……而他梁林辉么,视线一瞬微垂,只暗暗把所有情绪敛于心中。
陈元回到房中,取来了那块麒麟玉。
并把麒麟玉放到小沐齐手上。
“你拿着。”尽管这玉带给他过许多愤恨与执念,但到底久久陪着他,算得他身边甚为珍视之物。且……一旦将这玉交给了小沐齐,也意味着,他对他之过去,是彻彻底底放下了。
陈元语凝良久……
终是道了声,“……二叔没甚好东西可给你的,这个,你收好了。”
话罢,陈元即拉了他起身。
小沐齐细细看过麒麟玉,发现这相同玉质、不同形态之镂雕麒麟,他阿爹亦有一块。是在去岁除夕给了他母亲,他母亲又在他阿爹收复北疆七城前,于那场惊险首战之中,把那玉系在了他身上,还叮嘱了他,“定要妥善保管,这是你阿爹珍视之物。”
原来,他们都各有一块。
小沐齐明白了这麒麟玉之分量,定定道,“二叔放心,沐齐定珍爱之。”
“……好。”陈元牵住了小沐齐手。
饭间,梁林辉留下了陈伯同坐。陈伯一颗心忐忐忑忑、诚惶诚恐,自是不敢、不可,无论如何他都要下去。
“这里没有王爷。”梁林辉淡淡道。
小沐齐见状,忙紧紧拉住陈伯,请着他坐下。如何这都是他二叔拜过的高堂,他二叔甚敬重之人。
陈伯无法,人虽坐下了,可一颗心仍咚咚跳个不停。
陈元浅浅吃过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接着,梁林辉亦放下了竹筷。整顿饭,并无宾主俱欢,而是道不尽的无言夹杂着寂寂默然。
梁林辉来得匆匆,去得亦匆匆。他拒绝了主人相送。
“阿爷,您还生着沐齐气?”小沐齐勾着他阿爷布满了刀茧的手指。
“没有。”梁林辉微顿,“……是阿爷该谢你。”
“谢我?”小沐齐略显沮丧,“可孙儿没帮上什么忙啊。”
“已足够了。”
能初初化解开他深藏之心结,能不动辄横眉冷竖,无声对峙……虽然仍不免疏离无言,但到底耐了性子与他同桌而食,略略动了几筷。
足够了。
陈家小院里,眼见梁林辉二人离开,徐蕙轻握住了陈元手,低唤,“夫君。”眼中劝慰之意,陈元心领心明。
“咱们送一送吧。”
陈元脚挪了半步,“还是不必。”
对于从前过往,他的的确确放下了。但接纳梁林辉,去找回那段已消弭在了岁月中的父子人伦,他仍需要年岁……
*
阳春三月,院中桃花瓣瓣含露,迎着晨曦,一簇簇盛绽在了枝头。
徐蕙眉眼含笑,抱着一个三岁大小、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靠坐在那桃树下的一张玫瑰椅上。
“阿娘……”梁辰儿轻凑到她母亲耳旁,奶声奶气的,低低说了声什么,直惹得徐蕙望了眼,搁一旁正为她们母女作画的陈元。
梁辰儿又低道,“阿娘可要救救哥哥。……若阿爹对辰儿那般凶,辰儿肯定忍不住疼,会哭死的。”
“……好好。”徐蕙轻抚了抚梁辰儿小肩膀,“阿娘知道了。阿爹正给咱们作画呢,快别委屈了,否则你阿爹就把咱们给画成哭鼻子样了。”
“啊?”
小姑娘急忙抹去要掉出的泪珠,“……才不要呢。”
徐蕙逗着女儿,“那还不快快笑一个,咱们不能叫你阿爹,瞧出了端倪。”她轻轻勾住梁辰儿软嫩小指,“阿娘答应你,一定帮你救哥哥,好不好?”
听见她阿娘保证,梁辰儿一下笑了,忙亲徐蕙一口,“阿娘最最好。”
陈元点蘸墨色,画下了那如云似锦的簇簇桃花……且正此时,他忽见一缕光线穿漏花隙,淡淡而柔和地洒在了徐蕙脸颊,映衬得徐蕙婉然非凡。
陈元胸中有意,下笔如神。
一连数笔勾勒,一阵时辰过去,只见徐蕙并梁辰儿已经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他移笔落字,‘吾妻蕙娘。世有连理枝,死生自相知。执手生同衾,语话共穴时。’
又落,‘吾女小辰。谁言世奇珍,独吾之女辰,明盛缥缈月,祈拜安康真。’
陈元撂笔。
“阿爹,此是……?”徐蕙牵着梁辰儿近前,母女视线皆落在画上。梁辰儿已识得些许字,却认不得那‘缥缈’。
陈元一把抱起她,笑道,“虚灵缥缈处,仙居也。”
徐蕙点了点梁辰儿鼻头,“你阿爹是说,咱们小辰儿,明盛过了世间无数珍宝,甚比那仙人居处的皓月,还要珍贵。”
梁辰儿似有所懂的点头,“阿娘,最后呢?”
梁辰儿指着那句‘祈拜安康真’。
陈元轻抚了抚她小脑袋,“待咱们小辰儿长大时,自便懂了。”他唇角含笑,抱着梁辰儿去到一旁秋千架上坐下。在他陈元心中,没什么富贵荣华比得过平安一世。
秋千架那头,父女俩的嬉笑玩闹,深深映入了徐蕙眼眸。忽地,也说不明白,她眼中雾出了泪水。
她的阿元哥哥啊。
徐蕙忙别过脸,偷偷拭了泪,待画上墨迹干透,才细细卷起那画,珍放在了书房画缸之中。
“执手生同衾,语话共穴时。”
“甚好,甚好。”
徐蕙在心中言道。
她阿元哥哥一颗心,终是被暖暖捂热,跳动得愈发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