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得很重的那年秋天,师父回来了,他终究也没找到可以救活我的方法。
我哪里不了解他,归隐都是骗人的把戏而已。
师父跪在佛像前的样子,我是见过的。他和我一样不解,为什么偏偏活不久的人是我。
隔着一道门缝,我看见师父虔诚地跪着,甚至祈求一命换一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师父泣不成声。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也有点想哭。
他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啊。
我在门外站立了良久,双手合十偷偷对佛像说“不能庇佑我的话,总要庇佑一下他老人家吧。”
一命换一命是他老糊涂了的发言,佛祖你不要听。
师父一开始并不是我的师父,只是父亲的朋友。
六岁那年,母亲和父亲在一场山洪中去世,师父在葬礼结束后,领了我回来。
他从没教过我什么,但十一岁生辰那天,我自己改口,开始叫他老人家“师父”。
其中的缘由,我自己也说不清。
师父回来后,我的状态越来越糟,常常一睡就是好多天,胃口也不太好。
还有,我开始感觉到了疼痛。
刚开始只是头痛,那年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开始胸痛,然后慢慢是骨头连带着的四肢百骸的疼。
但我很擅长忍,所以疼得皱眉或者直不起腰的时候我也只诓骗他们说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怎么又起风了、茶楼的客人是越来越少了、应该是受了寒或者吃坏东西了胃不太舒服……
好在都骗过去了。
我清醒的时候,会偶尔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窗外的落叶撒了一地,还有几片零星的已经金黄的叶子勉强挂在树上不想离开。
但我知道,它们应该也知道,离不离开它们做不了主。
我常常一看就是很久,等靳夜推门进来他会披一件衣服给我,然后静静待在我旁边。
我已经许久不泡茶了,子沫和星如总说她们泡的茶没有我泡的有味道。
我尝着没什么区别,但茶楼的客人渐渐少了。
师父提议关了茶楼,搬进以前的宅子,我也能好好休息。
这话是说给靳夜听的,师父他老人家劝不动我,等着靳夜开口。
靳夜笑着站起来,走到师父身后给他捏肩:“落落想开,便开着吧。”
我对泡茶没什么特殊的抛之不去的情感,只是偶尔泡泡茶,能让我不去想其他的事。
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但现在有了靳夜。
几日后,茶楼摘了牌子关了门,我们最终也没回老宅,靳夜放心不下,带着我们四人搬进了王府。
然后,在某个飘着雪,红梅开得正盛的日子,我穿上红嫁服,嫁给了靳夜。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皇帝亲自下旨赐婚。靳夜,我的如意郎君,风风光光地娶了我。
女子嫁衣理该自己亲手缝制才是,靳夜不许。他总怕我身体吃不消。
我劝了许久,他也只许我绣了手帕。
但我仍旧开心,靳夜练字的时候我坐在他对面,用银线绣着崭新的鸳鸯。
星如和子沫帮我绣了嫁衣。料子、剪裁都是我自己挑的,但偏偏靳夜不许我碰。
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什么的在他眼里全是摆设。
靳夜背着我下轿,背着我跨火盆,全然不顾周围的吵闹。
拜堂的时候也不用牵红,我盖着红盖头,看见他用好看的手紧紧牵着我。
他怎么那么好看啊,好看到自私地想让他名正言顺的属于我。
“一拜天地。”
我和靳夜一起转身。我看不到靳夜,但我对着门外的天地,鞠了个很虔诚的躬。
靳夜,你该要被上天庇佑,无灾无祸,得一人终老才对。
“二拜高堂。”
除了师父,天下的九五之尊坐在高堂上,见证我嫁给靳夜。
靳夜,你该要儿孙满堂才对。
“夫妻对拜。”
我俯下身去,看到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
可是,靳夜,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小姐”
“白丫头!”
“落落!”
混乱不堪的,乱哄哄的。耳边想起熟悉的、陌生的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渐渐的,周围的声音我已经听不见了。倒下去之前,我还在想,我都没看到今日靳夜的装扮呢。
还有那个玉兔簪子,他答应我今日要戴着的,我都没来得及看。
……
万幸,我居然还能醒来。
靳夜还戴着玉兔簪子呢!
真好看啊。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的了。
“醒了?想吃什么?”靳夜扶我坐起来,帮我把碎发别在耳后。
我看着他笑:“西湖醋鱼,好久没吃了。”
我们谁也没提昏迷的事,就好像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玖七很快就从酒楼回来了,他把西湖醋鱼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
“靳夜,西湖醋鱼都凉了,我们去酒楼吃吧。”我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生怕靳夜不答应。
靳夜还在专心为我挑刺,听我开口,他站起来,纵容地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去为我穿鞋:“走吧。”
我眼睁睁看着他给我裹了一层又一层,抗议道,“太厚了,靳夜。”
“乖,听话。”
——又是让我无法抗拒的语气。
是什么时候到深冬的,我都没有很明显的感觉。只是出了门后,和靳夜牵着手走在街头巷尾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雪不知是何时停的,风从对面吹过来的时候,冷得要命。
今年冬天,是真的冷得有些出奇了,寒风彻骨,阴森森的,像是来索命的。
——可不就是来索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