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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嫁娶(1 / 1)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会死在一个冬天。

——一个下着雪的冬天。

院子里的红梅应该开得正盛,靳夜穿着和头顶的玉兔簪子很配的月白色长衫站在我身侧。

雪下得很大,我睡得很安详。

但事实是,我在初夏到来的时候,睡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很冷的地方。没有红梅和雪可以赏,没有西湖醋鱼可以吃,没有人叫我“白丫头”,也没有戴着玉兔簪子的靳夜。

冬天还很远呢,这个破地方就已经冷得要命了。

我不知道我还要一个人躺多久,才能等来靳夜。

也许三十年,也许五十年,七八十年当然更好。

我睁不开眼,但好在闭眼更加虔诚。

我最后一次许了个愿:佛祖,让我在这片尘封的土地里老得慢一点吧。等很多很多很多个春夏秋冬后,靳夜躺在我身边时,我们再见时,让我不至于太过憔悴丑陋。

师父、子沫和星如哭作一团,吐字都不清晰,我没办法去辨认他们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师父突然开始急切地推搡着子沫和星如:“大夫,快去叫大夫。”

靳夜帮我掖了掖被角。他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极其认真又虔诚地吻了我的眉心。

先站起来的是子沫,她一边抹泪一边跌跌撞撞往外走,嘴里嘀咕着“大夫,大夫……”

还未走出门外,靳夜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他又亲了亲我的嘴角,抚平了我皱着的眉头,直起身看着子沫的背影:“让小姐好好睡一觉吧。”

师父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他老人家沉默了很久,抹了把眼泪:“白丫头确实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我的确睡得极好,和我一起沉睡的疼痛,没功夫继续叨唠我。

下葬那天,是一个很明媚的晴天,太阳很大。

靳夜请了堪舆师,挑了许久,最终选了个很好的日子,宜丧葬、宜嫁娶。

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又一次抛开了传统的规矩习俗。

靳夜烧了入殓师准备的殓衣,亲手为我穿上了我出嫁那天的红嫁衣。

——就像是,我又嫁了他一次。

我想起婚礼那天,靳夜背我下轿时,他掀开轿帘,掩于众人耳目之下,轻声对我说:“白夕落,下雪了。”

和初见时,一样的语气神态。

我笑起来,乖顺地趴上他的背,看他跨过火盆:“靳夜,明年也一起看雪吧。”

但我们终于还是没有一起再看一场雪。

那场婚礼之后的那个漫长的冬天,也没有再下雪了。

帮我盖棺的人理应是师父,但他老人家哭得太厉害,一把年纪了,站都站不稳。被子沫和星如扶着才勉强走到棺材边。

趴在半开的棺材板上看了我一眼又哭着滑了下去。

入殓师明明化了很精致的妆给我,我难得这么好看一回,不懂他老人家哭什么。

盖棺的事最后交给了靳夜。

师父和玖七觉得残忍,可靳夜很坚持。

他踩着很轻的步子走到了我身边,生怕吵醒了我。

靳夜真听话啊,他穿着月白长衫,戴了很好看的玉兔簪子。

那个碎得不成样子的玉佩,陪我一起躺在棺材里。靳夜将它拿出去又放进来,反复了很多次,把它放进了我的手心。

“不能保你平安的话,权当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靳夜看着我,像答应过我的一样,一直没哭。

说完那句话,他兀自笑起来,“我还想着要不要抓只白兔给你。”

靳夜的手从我的手上离开,我没了借力点,握着玉佩的手很快又摊平开来。

靳夜顿了一下,再次将我的手拳住:“但杀生总是不好的,你不会喜欢的。”

靳夜敛了笑意,“所以你可能要孤独点了。”

靳夜憔悴了许多,他的脸上没什么生气。我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靳夜,和玉兔簪子不太搭。

钦天监吵死了,一直在喊“吉时”、“吉时”……一点儿都不肯让我和靳夜多待一会儿。

我不明白,吉时是让我投个好胎的吉时吗?

那样的吉时,我本就是不太需要的啊。

靳夜大抵也觉得烦了,他摆了摆手,钦天监还想说什么,被玖七捂住了嘴巴。

“我可能晚点才能去找你。”师父被人搀着扶了下去,哭声渐渐远了。

四周静到可以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靳夜的声音却更加轻,几乎要听不见了。

“落落,你的阿夜。”靳夜眼眶泛红,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多了分落寞,“会好好活着的。”

这是我给靳夜的期许,我也许可以猜到,那也是我给他套上的枷锁。

靳夜放开了我的手,他无奈地盯着我没办法握住玉佩的手,没头没脑地开口:“你给我的簪子不知何时才会断开。”

那是靳夜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棺材慢慢滑着盖上的时候,我恍惚看见靳夜哭了。

大概率是我看错了,哪里来的水还是雾气,挡得我什么也看不清。

四周太黑了,我想叫靳夜点根蜡烛,才想起来,靳夜在外面。

靳夜是不需要点蜡烛的。

我以后的光景,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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