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江湖人士来到无我宗的第二顿饭,一直拖到傍晚,才有人若无其事地来叫他们用膳。都以为是这无我宗下马威,待到了饭厅,众人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直到看到盛大菜色时,才勉强将不愉快压下去。
“我家厨子罢了工,只好匆忙去山外请人,适才误了饭时。诸位放心,明日肯定能准点安排,今天还请将就。”
云暮来如此说辞,叫在座的人再一次认知到无我宗行事到底有多散漫,各自表示无碍,也有那脾气不好的摔了脸,倒也没起大争执。
饭过,各自撤离,唯独闻神引坐着不走,云暮来一猜,就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讲。
“怎么,没吃饱?”云暮来笑嘻嘻跟他扯闲话。
闻神引已经适应他的胡闹,径直道:“宋老爷子说你去了太原,最近消息流出,太原发生涝害,朝廷派钦差队伍前去赈灾,就是你了。你既然身在太原,此刻我面前的又是谁?”闻神引仔细将他打量,“都说江湖郎君百变,我看你却比那百变郎君更厉害,竟然完全看不出是易容。”
云暮来全当夸奖,“那是,我虽然不比你们易容较快,但贵在精致,就算上了手,也没人摸得出来!”
闻神引又道:“这语气倒是熟识,如此说来,那太原的是假的了?”
“谁告诉你是假的,天上神仙随便一挥手,就能分出一人,我不行?”
将刀甩到桌上,闻神引有心耍一下云暮来,瞧他这样子约莫是不知道太原如今的情况,难怪老神在在。他半晌才道:“那你可知,‘你’在太原做了什么吗?”
他这副模样,倒叫云暮来狐疑了。
临走时云暮来安排刘寄奴假扮他,遇到事情自行决断,给他十足的权利。是因为他知道刘寄奴有分寸。难不成刘寄奴那边出了乱子?
他问道:“做什么?”而闻神引不答,他干脆扯着嗓子就要叫人,被拦下。
闻神引道:“江湖传来,云天南之子云暮来横空出仕,此去太原救洪,以火药蛮力破渠,解涝水,治疫病,后捉太原布政司上下、及太原至长安沿途诸多官吏,整整六十人,押送回京问责。”
整整六十官吏,其中官高者至二品,皆被一区区千户所拿,这还不止,有反抗者、或引起群情激奋者,就地斩杀。如此计算,此次赈灾被犯官吏已经接近七十。算得上明贞年来涉及最广的一桩案件。
“六十!”云暮来从凳上跳下,他走的时候明明只拿住梁田及其同党三十二人,怎么现在翻了一番?他也曾给过刘寄奴先斩后奏之权,道如果有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者,可以当场革杀。
那刘寄奴莫不成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断送他的官命?!
看样子云暮来确实对太原的情况不知。闻神引这消息传来之处,正是太恒庄,太恒庄快马要赶来无我宗,携带消息自然极快,而云暮来的渠道却要经过长安,如此转折,自然拖慢。
“有这六十人的身份吗?”云暮来重新坐下,勉强将火气压制,询问闻神引。
他竟然没有发怒,闻神引暗自摇头。本来以为他知道有人违背他,必定会勃然大怒,却不想竟然如此平静。“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云公爷’也算做了一番好事,自太原周边到长安途中的一众贪官恶吏,都被他连根拔起。”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呀!”
云暮来到底又站起来,“这从上到下无数官员落网,要由谁补坑?太原经此一案,又要荒废多少年日才能将朝权重新拾起?本就是江湖势力众多,这样做岂不是要乱了太原!”
牙一点一点咬起来,云暮来不相信刘寄奴会想不到如此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他明知如此还要作为,他求什么?气急之下一巴掌,竟然将桌子拦腰拍断。
“你未免小人之心,江湖又并非人人都与朝廷为敌,不过是流失几十个官员,你们朝中无人?连这都损失不起,那些贪官污吏,还非得将他养活着?”
“你不懂!”
闻神引自小生在江湖,宗门不凡又武功高强,虽然见过不少人间败德,却很难主动剖析其中的深意。刘寄奴曾说,这世上最简单的就是做官。不假,如果是小官贪官,什么人品也能做得,但如果想做高官好官,就是难上难!
别看朝廷人数众多,但派系也多!林立派系下去抢这六十个萝卜坑,其中计较绝非短期能得出结果,没有朝权的太原,会变成什么样子?云暮来不敢想。
再者说,并非只有六十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凡拔出一个萝卜去填太原,而原有位置就又空出来,如势累积,整个朝堂不知道有多少官位替换,势必要让新血填入,而谁在其中得利,谁在其中损失,如何计算?
小皇帝怕是已经在吐血了。
“你回去。”云暮来沉下脸,边往门边走,他要去叫何必问,传信回京,这烂摊子是他甩的,该由他担上。苟已那蠢货,如此荒唐事,竟然不阻止!
而远在河东的苟已十分冤枉,他真的阻止了。
杨安君十分敏锐地察觉,这几天的云公爷与之前的不同。自打准备启程回京,他就变得沉默,后来与苟已分道,理由是押送一途不方便快马,所以让苟已先行,皇上还在长安等消息。而后那轰轰烈烈的‘捉官之行’,就由此开启。
他初时也觉得痛快,看着沿途百姓感恩戴德,上拥皇恩,心中一直认为云暮来才是世间难得的好官。可当捉拿的官员越来越多,民心越发亢奋后,他隐隐察觉不对。可他屡次想找云暮来谈话,对方却不像之前那般温和,直接将他拒绝。每每遇到,也只是擦身而过。
苟已得知身后发生的事,哪里还敢单独走,停在驿站等云暮来。
但不管是苦口婆心还是恼怒威胁,都无法将之阻止,对方手握兵权,又有皇上口谕,他又能怎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太原涝害’一事变作磨盘,推卷前进,压榨无数人血。
“荒唐,荒唐!”
大朝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官员站在中央,激动道:“皇上!云家那区区千户竟敢如此行事,是怕太原还不够乱?他将朝廷放在何处,将太原百姓放在何处,他到底意欲何为!”
“何御史此言差矣,刑部侍郎苟已大人奏折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