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八年。
蜀地西南有一座小城,名唤永昌县,此处是西南边陲的要塞之地,皇家向来看重。
永昌与长安相隔万里,却有个别名叫小长安,只因这里市井繁华,民生富饶。
而西市尤其热闹,店铺林立,纵横百余间。
沈氏肉铺位置偏僻,近日却挤挤攘攘,总有人想来看沈老大家那个当仵作的闺女沈缨。
沈缨对此却毫不在意,且借这股热乎劲儿卖出几百斤猪肉,挣了五两多,这在西市肉铺中绝对是头一份。
午后人渐少了,她将散碎的铜钱仔细数了数,再加上家中积蓄,不足三十两,想请德春堂的柳大夫看诊,这些银钱还远远不够。
可父亲的病却是等不急了。
正思索的空档,几道夸张的笑声传了进来。
“哎唷,阿缨,你如今可是咱永昌县的大红人呐。你在益州长史被剥皮那案子里验尸的事,周边五县都传遍了。”
“大家都想瞧瞧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竟敢跟着霍三当仵作?”
“可不是,我早说这丫头不一般。”
“是啊是啊……”
沈缨不紧不慢地将碎银子和铜钱放回钱袋,笑眯眯地看着进来的人,正是远近闻名的长舌二人组。
她从腰间取出短刀在肉上拍了拍,圆而亮的眼睛弯弯如月,梨涡浅浅,笑容清甜。
她笑盈盈地对着来人说:“两位婶子今日气色可真好,家里定是有喜事吧,我猜,白婶子侄儿的差事有了着落,而春花婶……您家大儿媳又添了个胖小子吧。”
白氏和春花相携进入肉铺,看着干净整洁的铺子和长案后已经十七岁,秀丽婉约的沈缨,顿时眼前一亮。
再听着少女清脆的声音,便更舒心了。
白氏最爱炫耀娘家得力,一听这话立马开始讲自己那位三十岁的侄儿,“可不是,我侄儿要去扬州做官了。”
沈缨笑着也不打断,手脚麻利的将一条肥瘦相间的肉切成小块。
最后她用荷叶包起来,又拿起另一条肥肥的肉去皮切成大块,用油纸包好,再用麻绳绑起来。
她的动作又快又轻,修长的手指像飞舞的蝴蝶,竟有几分赏心悦目。
不消片刻她将东西打包好递出去,说:“白大伯爱吃肥瘦相间的炖肉条,我都切好了,四斤二十文。”
又将另一捆给旁边的春花婶,说:“春花婶最孝顺,阿婆牙口不好,这肥肉用我这里的秘制卤汁炖煮,软而不烂,拌在汤饼中最是可口。”
随后从旁侧提出两个黑色小陶罐,还能闻到肉香,用木楔子塞好也推了过去。
那两人意犹未尽的关上话匣子,看着面前包得齐齐整整的肉和卤汁,都满意的笑了。
春花婶捏起一旁的卤猪耳尝了尝,点点头,随后往前凑了凑说:“阿缨,就凭这卤肉手艺,你日后寻婆家也能被高看几分,婶子自会给你留意好人家。只是,衙门仵作做那种差事,虽说也算官家事,可传出去总归被人闲话。”
一旁的白氏听见这话也凑过来,低声说:“哎唷,那种阴活赏钱可不少,霍三许你多少银子?”
明明店里也没旁的人,这两人却神神鬼鬼。
沈缨依旧浅浅笑着,嘴角的弧度未动分毫,就像用朱笔描摹过一样。
她将刀子在一旁的肉皮上蹭了蹭,也没见怎么用劲,手腕一转一扔,锋利的短刀就斜斜地插进了木板内。
“噔”的一声,将那两人吓了一跳。
她说:“我这人胆子大,手上杀孽重,也不信鬼神,有幸识了几个字,霍三师父便将我叫去做做笔录,赏钱不多,权当帮忙了。”
剩下的话她也没多说,那两人见又有其他客人进来便也识趣的走了。
沈缨依旧笑着,眼神却清冷一片。
之后又零散的来了些人,她将剩下的猪肉都卖完就等着大哥沈礼回来。
弟弟沈诚、沈信还在书院读书,家中只有幺妹小兰照料父亲,她有些不放心。
申时刚过,大哥沈礼便回来了,他几乎是跑着进了铺子。
沈缨右眼不禁一跳,待他站定就问:“哥,是爹病重了?”
沈礼一向老实持重,这会儿有些慌张,喘着粗气说:“你,你先别慌,路上,路上我再细说。”
竹林村唯一的泥屋就是沈家,此时窗内灯烛幽幽,荒凉惨淡。
沈缨快步进门,床上的父亲奄奄一息,家中弟妹围着父亲已经泣不成声。
倒是父亲温和依旧,慢声嘱咐着:“……爹不在了,你们,你们几个小的定要听长姐的话,以后,互相扶持。”
声音渐渐弱下去,随后低低地唤了声:“阿缨?”
沈缨急忙跑上前,跪在床边,父亲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说:“对不起,爹本想再撑几年,看着你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
随后陷入了昏迷。
弟妹顿时大哭,沈缨转身训了一句,二弟沈诚抹了眼泪,哑声说:“长姐,爹说,说不让咱们再花钱替他看病了。”
沈缨皱眉,依旧坚持道:“柳大夫出自皇家太医署,医术高超,他说这种病症可以治愈。”
大哥沈礼犹豫道:“阿缨,可诊金要白银千两,我们这种人家,怎么拿得出来?”
她跪在床榻前,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曾经宽厚温暖的大手,如今骨瘦如柴。
母亲早逝,父亲独自拉扯他们,却从未责骂,日夜操劳,只为让孩子们都能读书,自己却累垮了……
只是,要她信命,绝不可能。
她忽然站起身,径直跑到自己屋内,从床底夹缝中抽出一个狭长斑驳的匣子。
匣子的锁头是个机关锁,是姨母家表弟生前送给她的,做得很精巧,木材经过草药浸泡可百年不朽不损。
摇曳的烛火照亮匣子内里,匣子分了三层。
她打开最里层,拿出一个单独的小木盒,上面写着一个“林”字。
盯着这些东西,她手微微颤抖,一个念头越发浓烈。
小木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