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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将醒时又被梦魇着了。

梦见自己还是个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婴孩,一双圆嫩嫩的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隔了许久,好像有偌大的力气把她和母亲分割开,直到母亲的面容愈来愈模糊,模糊得岁岁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大鄢高高在上的元暮公主,还是仅仅不过一介平民之女。

窗外一缕日光透进来,刺目的光线直愣愣洒在眼皮子上,岁岁皱了皱眉。大抵是昨夜下人办事马虎,又忘了将窗户拉严实。

睫毛闪了闪,她终于睁开眼,从梦中醒来,如获新生。

额头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寝衣被浸得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

婢子欺春、伴雪忙过来伺候晨沐。

梦里梦见虚幻的事,醒来后便要将它洗去。

宫墙之下,必出清醒之人,岁岁算一个。

今大鄢天子膝下诞有皇子八名,帝姬则独独岁岁一位。

天子盼得一帝姬盼了不少年岁,直到十四年前,纯妃产下一女。天子大悦,特赐名“岁岁”,封号“元暮”。是以天下人谓元暮公主乃大鄢最金贵的女子。

但岁岁知道自己不是,纯妃为搏君上盛宠,唱了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而她不过是戏中那一只狸猫罢。

晨沐过后,殿外正刮着呼啸的北风,入冬了。

似想起什么,岁岁问道:“怎不见阿娘?”

欺春躬了躬身,答:“回殿下,昨夜起了大风,绕福园里的树儿被吹得东倒西歪,娘娘一早便往绕福园去了。”

绕福园是岁岁出生时,皇帝下令为其母女二人建的园子,园名取自“山中绕古枝,腊梅渡福平”,故而皇帝亲手在园中栽下一颗梅树,祈求纯妃与岁岁安能福泽绕身。

披上伴雪取来的雪绒貂裘,岁岁提步往绕福园的方向走去。

行至园中,但见原本缠在梅树枝头的红绸子散的满地都是,许是今早又落了雨,湿巴巴的泥土溅在精致鲜艳的红绸子上,一片狼藉。就像人攀上枝头风光一时,不知何夕又碾落在尘土中。

纯妃正躬身拾起地上的红绸子,手里捏着雪白的帕子,心疼地擦拭净红绸上的泥渍,微踮脚尖,将红绸挂回枝头。

踮脚时却不慎闪了腰子,纯妃吃痛地“哎哟”一声,岁岁忙上前搀扶住,取过她手里的红绸子:“阿娘,我来吧。”

纯妃扶着腰肢,无奈长叹一声:“岁月催人老啊。”

岁岁回过头,伸手覆上纯妃的手掌,眨着一双乖巧的杏眼:“阿娘才不老,阿娘是这天底下最美的人。”

纯妃看着确实不老,宫中妃嫔多有娘家撑腰,纯妃出身卑微,仅凭着这张魅惑众生的脸被皇帝钦点入宫为妃。

皇帝最喜欢的便是她那双眼睛,一对桃花眼里似酿了酒,双目含情,似笑非笑,能把人看醉了去,是天生的媚态,宫中多少妃嫔效仿,却是学不来的。

也不怪常有宫人私下议论,元暮公主生的与生母半点不像。

岁岁长着一对水灵灵的杏眼,小鼻微翘,娇憨动人,如今年纪小,面目尚显稚嫩,日后长开了定当清丽出尘,与纯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绝色。

纯妃宽慰地笑了笑,岁岁虽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可如今相伴十余载,已然是真心相待:“岁岁,你今儿多大了?”

岁岁答道:“再过一月便要及笄了。”

纯妃微微颦首,若有所思:“及笄了啊。”

时间就像一只怕生又警惕的黑猫,不动它时,它便眨着碧绿的瞳仁静静审视着你,待你一提起它,它飞也似地撒腿跑了。

似乎昨日岁岁还只是襁褓中不谙世事的婴儿,而今再过两年,竟要细细思虑起婚事来了。

纯妃望向梅树最高的枝头上,那条随风摇曳着的红绸子,是岁岁满月那日,皇帝亲手挂上去的:“听闻翁国公世子一表人才,常廷尉膝下亦有一子文武双全,岁岁,你可有心仪的公子呀?”

闻言,岁岁面上一红,心尖儿都发起烫来:“阿娘莫要拿这样的事消遣我,岁岁并未想过此事。”

这般说着,她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

彼时年幼,在青山书院里匆匆一晤,欺春责他见了公主何不行礼,那人挑了挑眉,回身静静注视着她,北风裹挟着他飒爽的白袍,一对剑眉犀利如斯,他眨着透亮的眼眸盯着她,像一头恶犬死死盯着盘中待啃的骨头。

“你比青山还要绝色,可我宁俯首于青山,也绝不俯首于你。”

他说话时嘴角尚噙着抹乖戾的笑,似怒非怒,明眸深处似有野风嚣尘。

岁岁听了倒不恼,只觉得那日的冬阳过于明媚,明晃晃地撒在头顶,他嘴角的笑意毫不收敛地冲进她的眼眸。不知怎的,她的心便开始跳得慌乱,仿佛有只小鹿在里头四处乱撞。

也许是那天的雪落的太过轻柔,也许是那天的风吹的恰到好处,以致这意气风发的少年就那样堂而皇之地住进她的心里,深根发芽。

后来经多方打听才得知,他是青山书院沈夫子膝下的次子,单名一个“年”字。

虽说其父亲沈夫子乃一代大儒,沈年却半点没学到父亲的好,礼法不遵,目中无人,乃京都出了名的纨绔。

纯妃见岁岁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快近年关了,若能在年前将你的婚事定下,也算取个好兆头。”

岁岁一怔,劝阻道:“阿娘何必这样着急,我的婚事就算再放一两年亦非不可。”

鄢国女子婚嫁得晚,岁岁宁肯拖着,纯妃却是真心希望她能早日寻得一位良婿。

“你的夫君纵不要惊世绝艳的,也须得是一颗真心待你好的。”她说,“倘如沈夫子府中那位沈年之流的纨绔则是万万不能的,岁岁,你虽还小,可这等终身大事还是要放在心上。”

“沈年”二字轻飘飘传入岁岁耳中,和着北风低低的呜咽,后头纯妃再说了些什么她便仿似听不见了,只道:“说到沈夫子,赶明儿我想上青山书院一趟,以谢夫子教诲之恩。”

天色逐渐阴霾下来,寒意愈浓,这一年的隆冬来得格外迅捷,鄢国多雪,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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