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伞先是一愣,而后隔着深重的雨幕深深一揖。
雨丝洋洋洒洒,电光乍亮之际,岁岁望见赵无尘颇为郑重又略带笨拙的神情,隔着雨幕,她朝他微一点头,嘴角有清浅笑意,旋即转身朝凤阳宫行回。
将行至宫苑前,远远瞧见宫门口摆了一样小件物什。
雨点大,夜色暗,若不仔细瞧当真发现不了,岁岁快步走去,只见这地上摆着的是一个锦盒,孤零零地躺在雨里,颇显落寞。
伴雪拾起锦盒,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奴婢记得殿下赠沈夫子的浮光玉便是用这锦盒装的,怎的这盒子自己又回来了?”
岁岁一怔,接过锦盒便迅速往屋里走,又唤欺春寻来干净帕子,亲手把这锦盒上的泥渍擦拭得一干二净。
欺春不解:“殿下为何这般宝贝这盒子?是有什么玄妙之处吗?”
岁岁捏着帕子的指节一顿,眼底恍惚闪过种种回忆,她笑着说:“有些物,见到时像见到了故人。”
欺春挠着头:“故人?是殿下思念的人吗?如果是思念的人,为何不去见他呢?”
岁岁轻轻打开盒盖,她并不一瞬间完全打开,而是缓缓掀来,一点一点看着里头的东西呈现在眼前,像在刻意制造一种期待。
岁岁:“有些人,见到了反而徒生遗憾。”
那种一早就被判了死刑的关系,越多见一面,便越清醒而惘然地明白,这世间总是有太多求不得的遗憾。
如徒手捕风,一揽成空。
欺春嘟着嘴,理解了半天,又想了半天,却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倘若奴婢有了思念的人,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找他。”
岁岁愣了愣,有一瞬间的惘然,她不语,锦盒的盖子被完全打开时,里头正静静躺着一方洁白的帕子。
帕子上传来一阵梅香,岁岁想起这是那晚自己借给沈年用以包扎伤口的帕子。
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上面隐约透着几点墨迹,岁岁将它摊开来,看见帕子的右上角被写了一行字。
沈年的字并不好看,但他下笔极重,每一缕墨迹都直透布帛,倒也很符合他身骨里悍然不动的烈性。
写的是李后主的一句词: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词下还有四个字:生辰快乐。
岁岁轻轻喃过那句词,嘴角的笑意直达眼底,帕子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如视珍宝。
翌日,京都又落雪了,只是小雪,像鹅毛一般轻柔落下,晃觉世事静好。
一早,纯妃来问岁岁,在及笄宴上可有留下印象的公子。
岁岁想了想,只想到一个名字:“赵无尘。”
纯妃起初一讶,转而又温柔笑道:“赵将军的独子啊,倒也好,武功高强能护你周全。”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说:“不若后天出宫采运的时候,便捎上赵无尘一行吧,有武将的儿子陪同,比那些不抵用的侍卫放心。”
大鄢在年前有个习俗,便是上集市购置新鲜玩意,购置得越多越有趣的,便代表这一年的气运会越好,百姓将此举称为“采运”。
每逢这个时候,宫里消禁,凡所有宫人、妃子等皆可出宫一游。
岁岁心知纯妃这是有意撺掇自己与赵无尘,方可早日定下婚事。
纯妃是真心希望岁岁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她利用岁岁获取圣上恩宠,却叫岁岁一生都无法与自己亲母相见,自觉心中有愧,因而更是殷切盼望能借着年关的好兆头把其婚事定下来,一生平安喜乐,也算了结纯妃心中愧疚。
岁岁通透自然懂纯妃的想法,不忍叫她生愧,便答应了下来。
两日后,采运日。
京都的雪积了几厘之厚,漫天纯白,倒显静谧。
岁岁约了赵无尘于宫外漓桥相见,她今日发间缀了一支雪青步摇,一步一生影,风姿绰约。将出宫门,忽闻有闲人在议讨沈夫子,不禁停下脚步。
“听闻贺濂江多次作诗讥讽圣上,此人曾是沈夫子的学生,想来沈夫子也要受到牵连了。”
“沈夫子不是今日才回的京都么?”
“是啊,才回京都便遇上这样的事,读书人不好当呐,一字一句都是斩头的事。”
岁岁脚步一顿,后头撑伞的伴雪没反应过来,险些撞上,不禁问:“殿下,我们不是去见赵公子吗,怎的停下了?”
岁岁面色凝重,抬眸望向去漓桥的方向,雪沫子纷纷扬扬,覆了满身冷意。心头的犹豫盘旋许久,到底还是头一扭转了方向。
岁岁:“去青山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