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素手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丝。
那一霎女子的面容闯入岁岁眼帘,岁岁怔在原地。
太像了,她实在长得与自己太像了,亦或者说是自己像她。
尤其是那双灵动的杏眼,即使细纹爬上她的眼角,仍是风韵不减,清丽有加。
女子看见岁岁,眸中闪过惊愕,执伞的手僵了僵,说不出话来。
晏之介绍道:“这是内人张意沉。”言罢,他推了推张意沉胳膊,低声道:“意沉,快向公主见礼。”
檐上雨丝横斜,恍惚有一滴落入张意沉眼中,她目中泛起一阵湿凉,竟不知是雨还是别物。
“民妇见过殿下。”
她说着福了福身子,目光却不住地落在岁岁眉眼间,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岁岁轻声道:“夫人不必多礼。”
晏之从张意沉手里拿过伞,向岁岁道了别。
油纸伞举过头顶,张意沉不舍地回头望,晏之将她拽回来,道:“别看了,知她好便足矣。”
日暮昏黄,雨丝洋洋洒洒,带着微冷的湿意溅在裙摆边,勾起心头乱绪。
岁岁忽然叫住晏之:“晏先生——”
晏之脚步一顿,回过头:“殿下还有何事?”
她问:“晏先生这些年是如何度过那些喧嚣的烟火年夜?”
雨幕朦胧,晏之眸光一滞,复一思量,扬声答道:“一念清净,烈焰成池。”(注)
言罢,他转身消散于烟雨之中。
岁岁垂首,忽而一笑,烛台珠帘静静摇曳着,江南雨多,却温润。
阵阵雨味里,倏然有一股梨花香蹿在鼻间。
沈年拎着梨花酿从回廊后走来,手里还拿着一盏白瓷杯。
他方才在廊后将岁岁与晏之的对话都听尽,看见张意沉长相时亦是一惊。
但他行到岁岁跟前时什么也没问,只是举盏问道:“喝一杯?”
岁岁道:“我不饮酒。”
沈年:“说了不算,试过才知。”
他看着岁岁接过酒盏,踌躇再三后饮了半杯下去。
瞬间岁岁皱起眉,抿着唇,喉咙里像是被烈火烫过,满嘴灼辣。
梨花酿本是淡酒,不知他在里头加了什么,竟这样烈。
沈年挑眉问道:“如何?”
岁岁把酒盏塞到他手中,摇了摇头:“太烈。”
沈年放下酒坛,转首望向帘外淡雨,说:“烈酒酿烈骨。”
雨小了一些,他抬步踏进细雨之中,雨点打湿他的衣襟,一双明眸在雨里熠熠发亮。
岁岁关心道:“小心着凉。”
沈年却道:“若连淡雨也要提防,那才叫无趣。”
顿了顿,他想起先前在廷尉府外的桥下,自己分明是想问她可愿一齐迎雪,这话如今他问不出来,到嘴边化成一句不明所以的“既无法同行,能共赏一场雨也是好的。”
岁岁却听懂了,掀开帘子朝雨里走,走出行宫,她看见数十步远有一长湖。
水天一线,离群的孤雁从湖心上掠过,落日在湖面上投下鎏金般的光影。
本是绝景,却因一点细雨而无人识赏。
湖岸边停着一叶扁舟,沈年快步走去,向船夫租了船。
那船夫接过碎银,抬眸看了眼岁岁与沈年,并非是打量的眼神,许是江南多雅士,什么怪诞之举也变得见怪不怪了。
船夫离岸时笑道:“雨里还愿赏景的人少咯!这俗世的人争相摆脱‘俗’称,到头来免得了俗的又有几个。”
天色渐晚,月色清盈。
扁舟泛至湖心中央,举目可见新月如钩。
岁岁站起身,试图将月色看得更清晰些,谁料湖中水波突然一阵晃荡,她身子蓦地失去平衡,沈年忙去扶,旋即二人齐跌坐在舟蓬边。
脚边的酒坛子被打翻,浓烈的梨花酒香沉浸在空炁里。
沈年紧紧抓着岁岁衣摆,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她微颤的眼睫。
酒太烈了,把一切浇得滚烫。
他看着岁岁澈净眼眸,一刹混沌里,突然道:“你是我品过最特别的一盏。”
竟分不出浓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