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藏着的几分期许,便故意道:“我没说我要亲自酿。”
沈年脚步停滞了半刻,月光沁着他微冷的衣襟,眸底的风忽而静默下来。
良久,行至行宫阶前,沈年抬首,状似不曾听见岁岁方才的话,说道:“我等着。”
岁岁愣了一瞬,旋即唇角在他清淡目光下一点一点扬起。
“杯盏之约,恒如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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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毕打一清早就上行宫里来向平华帝请罪,跪在下头时身子哆哆嗦嗦。
平华帝手里捧着一本旧书,侧目瞟了一眼范毕,不怒自威:“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范毕连磕了三个响头战战兢兢道:“下官无能,没解决好门前闹事之人,扰了陛下清净,下官有罪,下官甘愿受罚。”
平华帝眉挑了挑,“闹事之人?”
下一瞬手中旧书被重重甩在地上,“你可识得此书作者?”
范毕瑟缩着爬到书前,翻了翻书本扉页的署名,“晏子疏”三字倏然落入眼帘,随之从书页的夹缝中掉了张宣纸下来。
宣纸上印着几行清劲墨迹,范毕拿起宣纸细细端看,看完后只觉四肢僵麻,脑中嗡嗡作响。
这纸上一字一字陈述着他上任以来的种种恶行,每一桩摊开来都是砍头的大罪。
沈知安站在平华帝身后,此刻也明白了那日晏之非要亲自来行宫的缘故。
这江左的地方官欺人太甚,他不得不借换书之由,向陛下告发范毕。
平华帝威严道:“朕再问你一次,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小人以权谋私、欺压百姓,小人不配为官,小人知道错了,求陛下开恩,饶小人一命……”
说着,范毕抬手朝自己脸上打去,一道鲜红的印子引在脸上。
他一掌接一掌地打,口里念着“求陛下饶命”。
平华帝被扰得心烦,当即令道:“拖下去,杖八十。”
说是杖刑,但八十大板打下来,其实和要人命没什么区别。
平华帝这心里头也确实是愁,自昨晚见到岁岁与沈年待在一处,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是不是错了。
窗外又落雨了,仿佛剪不断的愁绪。
平华帝朝徐自辛唤道:“传元暮过来。”
“是。”
岁岁进到殿里来,没待她请安,平华帝已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上回的棋还没下完,陪朕下会棋吧。”
“是,”岁岁坐到平华帝对侧,低眸时发现眼前的棋盘上根本没有棋子。
平华帝问:“无棋之局,能解否?”
岁岁不解:“女儿学浅,还请父皇赐教。”
平华帝不语,转首望向窗外,雨势比方才更大了些,仿佛打翻了的棋子倾盆而下。
他想将岁岁嫁与将军府,何尝不是将她视作一枚棋子。
转而平华帝又看向岁岁眼眸,这眸中的光太亮了,亮得惊人,也太净了,似枝头傲雪,清冽明透。
他依稀记得自己年轻时的眼神也是这般,几经浊世竟只剩下了精明与算计。
他算了一世,累了,心头骤然涌起一股恻隐,问:“你当真愿嫁赵无尘?”
岁岁不曾犹豫,点点头道:“既是父皇赐的婚,女儿自然愿意。”
平华帝定定注视着岁双眼:“朕要你说真话。”
岁岁愕然,已不知如何答。
违心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平华帝倏地将棋盘扫到一旁,沉声道:“无棋之局,索性就跳出棋局。”
远处的湖面坠开圈圈细浪,孤雁低飞,在雨幕中划出一道自在长影。
良久,窗台边的烛火被斜洒进来的雨丝浇灭,平华帝遣岁岁下去。
沈知安从帷幔后举着一盏新的烛台出来,将方才被浇灭的烛换下去,道:“陛下,您这是在逼公主做一个抉择。”
平华帝盯着空荡荡的棋盘,终是没发一言。
岁岁从殿里走出来的时候,正瞧见伫立在殿外的赵无尘。
他盯着帘外雨丝,盯得出神,清澈眉眼里头一回浮上淡淡愁闷。
像是目睹一场绚丽日出,被暖阳洒了满身,可到底抓不住那道流光。
岁岁便知赵无尘是听见自己方才与平华帝的对话了,她走上前问:“怎么站在这里?”
赵无尘被唤回神思,一转眸看见岁岁清浅笑意。
他一霎跌入她潋滟温软的眸中,铺天盖地的温柔包裹了全身。
这江南湿漉漉的旷野踏得他心里烂如泥,却适时有一把纸伞撑在头顶,静载一路月光。
赵无尘陡然就将愁闷抛诸于脑后,咧嘴笑道:“陛下今晨叫我去晏府向晏先生问询江左近年来的情况,我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不知要如何问,便想再向陛下讨教一番,没想到小殿下也在里头。”
这样的事原是该让皇子去做的,平华帝此举倒是叫人猜不透了。
思及此,岁岁道:“我陪你一道去吧,以免出了岔子。”
赵无尘欣然点头,喜不胜收。
其实岁岁心下也存了旁的心思,自上回见过晏之的妻子张意沉,她甚想再见一回。
应是那日的雨雾太急太浓,把一切灌溉得朦朦胧胧,岁岁想再看一眼她的发,她的眉,还有那双与自己分外相似的眼。
从行宫徒步至晏府有两三里路程,岁岁不喜坐轿辇,唤伴雪来撑伞。
赵无尘却将油纸伞抢过去,举在自己与岁岁中间,伞面微微倾斜。
他忽然道:“小殿下,我曾经在话本子里看到一句话:风雨常有,遮风挡雨之人却不常有。”
岁岁瞥了他一眼,故意不抓住重点,道:“想不到你还会看这些酸书。”
赵无尘急得解释:“那都是书贩子哄骗我买的,骗我说是什么兵家奇书,我才买了下来。”
岁岁轻笑不语。
意识到被带偏方向,赵无尘又急忙拐回正题:“我想为小殿下遮雨。”
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