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苦,天地之间谁不是障目而行。”
她说着,冰凉指尖在岁岁眼睫上轻轻敲了一敲。
“佛不渡我,我亦不供佛。”
话说完,那只手方才从岁岁双目间离开。
待岁岁再睁开眼时,身后的门已经打开了。
她不由得蹙起眉,只觉处处古怪,便试探着喊道:“淑妃娘娘?”
四周荡来声声回音,幽静得渗人。
岁岁没再多思量,当即踏过门槛,便要从冷宫里出去。
适时迎面撞来一个散发黑裙的女子,岁岁连连退后几步,才看清她模样。
她的面色惨白,却并非病态的白,而是一种近乎没有颜色的透明感。
但女子唇间胭脂却殷红,似饮过血,其眸中黑瞳亦是漆黑如墨,仿佛每一种颜色在她的面容间皆演绎到了极致。
岁岁认出她,便唤道:“淑妃娘娘。”
秦似愁微微一笑,殷红的唇与雪白的齿交映着,竟似绝色。
“本宫认识你。”
她声音阴渗,正是方才在殿中的那道声音。
岁岁面下薄纱随风轻轻摇曳着,她淡淡扫了秦似愁一眼,只当其是在胡言乱语,尔后福了福身子,道:“淑妃娘娘,民女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她抬步从秦似愁身边掠过,风卷着岁岁素色的裙摆与秦似愁身间的黑裙相拂,黑白交融间,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融洽与静谧。
“十年前,你才五岁,这宫里的人都说本宫是个疯子,却只有你问了本宫一句。”
“你还记得你问了一句什么吗?元暮。”
岁岁脚步微滞,倏然停在原地。
风卷着地面上堆积已久的微尘,恣意朝二人的裙摆间扫去。
晦晦光影下,秦似愁的眸子黑而亮,仿佛是一颗剔透的菩提静静观彻着人世。
十年前,秦似愁将进宫不久,那个时节秋风肃杀,她抗了平华帝侍寝的旨,被罚抄了千遍经文,又在佛前跪了整整三日。
岁岁记得当时,她远远朝秦似愁望了一眼,窥见她正抬目肆无忌惮地看着高处佛像,那佛像半敛着目,似也在静静与之对视。
待到岁岁走到秦似愁身边时,才发觉她望向佛像的眸中没有敬畏,只有不屑一顾。
于是岁岁问了一句:“娘娘累么?”
那一刹秦似愁有片刻的失神,她缓缓转首看向身旁豆丁点儿大的孩子,看见她分明淡如水的眸子里却有如炬灼光。
秦似愁知道彼时岁岁问的不是抄经文累么,罚跪累么,而是与佛对峙,累么?
佛乃世人心中敬仰,天子亦是百姓心中敬仰,她违抗圣旨,便是与天对峙。
便是那轻淡的一个问句,叫秦似愁在此后的许多个年月里,每每只要想起这抹清削单薄的身影,总不由得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而此刻风止,岁岁回过首,看着秦似愁多年来不减烈焰的双眸,再问了一句:“娘娘累么?”
秦似愁忽而笑了,微扬的殷红双唇像吻过血的蔷薇,叫天地也失了色。
她懂此刻岁岁问的这句累么,是指装疯累么。
秦似愁便在她面前不再伪装了,而是道:“尽管本宫身处这冷宫里数年不见天日,可外头的事,本宫都知道。”
“本宫很早就猜到纯妃不是你的生母,凭纯妃那点眼界,尚生不出你这般通透的。”
岁岁不语,而是抬手摘下面纱。
聪明人之间对起话来如棋逢对手那般酣畅,只需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秦似愁不再扮她的疯,岁岁亦没必要遮掩自己的身份。
见岁岁此举,秦似愁眼底笑意更甚,她抬目寻向岁岁眼底,依稀生出几分惋惜,这么多年,这孩子眸中灼光竟渐渐黯了下去,到底是深宫磨人心性。
秦似愁继续道:“一年前,你使了一出金蝉脱壳,可如今你回到这宫里再想出去便难了,不过本宫能帮你。”
福宁殿。
晏子疏将踏出殿,江休言便来请见平华帝,徐自辛走到里头通川一声,平华帝招招手,示意让他进来。
殿中燃着檀香,平华帝跟前的几案上摆着一本经文。
江休言走进来,问道:“陛下信佛?”
平华帝瞥了他一眼,尔后缓缓将经文合上,道:“于大鄢而言,朕便是佛。”
他这话,不单单是在彰显一国之君的威仪,而是明了江休言此刻来殿的目的,靖国日益强盛,如今想欺到大鄢头上来,只要他为君一日,便不会让这样的局面出现。
香炉中升起缕缕青烟,如纱般横亘在江休言与平华帝之间。
江休言挑明了话头道:“陛下,十年前大鄢收我靖国三座城池,如今是不是该还了?”
平华帝:“这便是江久山使你来大鄢的目的?”
江久山指的便是靖国的建兴帝,当年鄢靖还是兄弟之邦,然此去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江休言:“这是父皇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他眉头冷硬,眸底野风喧嚣着,似要把眼前浑人视线的青烟吹散。
平华帝蹙了蹙眉,只当他是少年心性,笑着说:“你不妨说说你的意思。”
“陛下,君王之间争的是一山一水,可百姓之间争的是一汤一饭,当年陛下掠地夺城时,踩过的尸骨堆积如山,而今你我两国之间若再要以城池为争,苦的依旧是百姓。”
“我明白陛下当初将我放在沈夫子身边的因由,陛下要灭我心性,可我却看到了众生皆苦。”
“陛下说自己是大鄢的佛,那陛下何妨不像佛一般敛目朝下看看,这世间,真的太平么?”
“仁者莫大于爱人,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可我想问陛下一句,如今的天道当得上这个‘公’字么,有人生来便是奴籍,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食不果腹,有人夜夜笙歌。贺姝与廉江之死,便是最好的证明。”(注)
“当年我问过夫子一句话,如今我也想把这话问与陛下:人命也分贵贱么?”
“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