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侩子手仰头饮尽坛中烈酒,旋即灼辣的酒水自其口中喷洒而出,溅在刑刀锋利的刃面上。
刀刃沾了酒,于日光下熠熠发亮。沾过酒的刀才不易在行刑时染上血水,不论人还是物,只有最冷冽者才能从泥中过而不湿足。
那发亮的刀尖在日光下一起一落,划出刺目的长影,旋即带起大片猩红。
惨白的刀,灿烂的阳,深红的血,互相映衬着彼此,从浓重的颜色里散发出绵延无尽的悲戚。
……
将军府被封了,赵无尘身披素白麻衣从被贴满封条的门后走出来,他垂眸盯着手里的檀木盒子,目中空洞,了无往日神采。
前方迎面走来几个官兵,从赵无尘肩边擦过,手里的盒子被撞翻在地。
盒盖歪歪扭扭地倒在一旁,檀木盒子狼狈地躺在地上,里头灰白的粉末散了满地——是骨灰。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身后官兵,清澈的眸子里挤出几分猩红。
那官兵回过头来,轻蔑瞥了一眼赵无尘,道:“看什么看,赶紧滚吧。”
岁岁赶到时,只见赵无尘与几个官兵厮打在一块。
檀木盒子与骨灰孤零零撒落在一角,她走上前,弯腰低身将静躺在地上的骨灰拾进盒中。
艳阳洒在岁岁颊侧,本就素净的唇色愈显苍白,她低首悉心安好檀木盒,抬眸时静静望向赵无尘,却并不上前拉着他。
赵无尘红着眼一拳又一拳抡向几个官兵,鲜血自拳掌间溅起擦过脸颊,仿佛浑身血液都齐齐迸发而出,直到眼前的官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才停了动作。
他气喘吁吁环视过四周,见到静立在一旁的岁岁,竟觉怯然。
几乎是下意识地,赵无尘慌忙将混了血的双手背到身后,胡乱在白净的衣角上揩着,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解释道:“他们摔了我的盒子。”
岁岁笑了笑,说:“你没有做错,就像赵将军所说的,遵循自己的心就够了。”
自她清淡眉眼缓缓浮起恬静笑意,赵无尘忽而觉得恍惚,恍惚还置身于当年行宫,还是彼时的淡淡一笑,便如月光般静载归途。
人总是渴望被认可,却太少有人愿意做去认可的那一个。
赵无尘捧着檀木盒,抿了抿唇,眸中的戾气亦在渐渐消散,片刻后清澈如初。
他懂得世俗规矩,明白人情世理,却只想以自己的信念于世间行走。
可是今日的日光太亮太炽热,照着父亲与母亲在邢台上被挥刀斩首的那一刻,他也切切实实的迷惘着,自己这些年来是否活的太轻松自在,是否做了太多错的抉择。
幸好总有那么一双清致眉眼,映彻前路,叫他一次又一次被认可着,一次又一次地坚定着。
岁岁没打算说安慰的话,于生死面前,任何慰藉的语言都不过是在伤者面前重揭疤痕。
她只道:“还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找不到去处,可以来江左。”
赵无尘回首望向将军府的大门,刺目的封条贴在金碧辉煌的大门上,镌刻着将军府三个大字的匾额也摇摇欲坠,曾经气派庄严的府邸如今只剩落魄。
可他目中如有星辰,一字一句有力道:“我不走,我要留在京都。”
“我要当将军。”
岁岁不语,却也抬首望向远方深宫,隐隐约约有火光在她眸中乍现,只待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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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赵将军生前还在城郊处买下一座府邸,赵无尘不至无所居处。
要搬走的东西不多,说到底,只要不弄丢那件檀木盒子便够了。
岁岁陪赵无尘收拾过新的居处,歇下来时已是日暮沉沉。
将要辞别际,但见门外不远处秦似愁匆匆行来。
赵无尘问:“娘娘何事如此匆忙?”
岁岁见秦似愁满额细汗,便朝她递去汗巾,秦似愁却已顾不得这些,急道:“元暮,随我回宫,去见陛下。”
岁岁:“陛下召见我?”
“陛下方才喝过梁惊赋送去的药膳,现下病卧在塌,已是谁也信不过了,唯有召你去见他。”
岁岁一愣,心底徒然生出几分忧虑,这十几年父女相称的情分尤在,她断不能在这个关头撒手不管宫中事。
岁岁问:“梁惊赋在膳中下毒?他怎会做出这般事?”
秦似愁道:“陛下知道此事并非梁惊赋所为,定是遭人陷害,如今只是暂将其禁足,剩下的事需要你进宫亲自与陛下商议。”
岁岁点点头,当即挽好面纱随秦似愁进宫。
斜阳昏晦,若隐若现挂在远山一角,仿佛随时都要下坠,又仿佛在喻示着什么。
可京都还是那个京都,市井里带着股京味儿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孩童嬉闹时穿过街巷的笑声也分外清脆。
任日升日沉,它仍是那个纸醉金迷的京都。
通过密道,岁岁跟着秦似愁进了福宁殿。
殿中,平华帝卧于塌间,面色苍白如雪,鬓间的发白了许多。
他坐在那里,未着龙袍,衣裳有些微的凌乱,许是将醒,发丝也不曾梳理整齐。
岁岁看向他的眼眸,这一次看得真切。没有了往日的威压,亦不再浑浊,反而精透的发亮。
可他愈是那样平静祥和地看着自己,岁岁便愈不能明白。
一代君王临到终了,身边唯一可信任的人竟是一个非自己所亲生的小辈。
如此叫人唏嘘的境地,他却异常地安然,双目亮得像是被雪水洗过。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也许他是真的看透了什么。
平华帝笑着朝岁岁招招手,秦似愁见状,便悄然从密道离去。
岁岁走上前,将面纱摘了下来,轻轻放在几台上。
平华帝抬起手,轻抚上那张熟悉而清丽的面颊,指尖描摹过她秀净眼角。
这双杏眼,澄澈得与纯妃那对桃花眼没半点相似之处。
他很早便起过疑心,却不曾真正揭穿。
平华帝放下手,收回目光道:“万岁,一个个都说着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