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烈日炎炎。 枫林镇。燕子坳村祠堂。 生产队长刘汉明举起铁锤,狠狠地敲打着挂在祠堂门口的老铜钟。 这是他当了十几年生产队长,最后一次敲钟了。 以往,只要听到钟声,社员们就会三三两两地赶到祠堂。 开会。 派工。 再加上吹牛,或者吵架。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 所以,七点钟的出工钟,往往到九点才有人下田干活。 而今天,敲的是“散伙钟”。 也就是说,生产队的耕地就要承包到各家各户,由农户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承包期为三十年。上级说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今天到会的人不但聚得快,还聚得特别齐。除了全体男女劳动力,还聚集了很多的老人小孩。 他们都睁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等待分田结果。 生产队的耕地一半按人口、一半按定粮划分若干等分,然后采用“抓阄”的方式决定花落何家。 刘汉明喊道: “刘烨,轮到你抓阄了!” 有人用力捅了一下坐在角落呼呼大睡的刘烨。 刘烨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场景。这座老祠堂不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刘家祠堂吗? 斑驳的墙面。古老的花雕木窗。还有那么多的乡邻乡亲。全都是四十年前的人啊。 当有人再一次用烟筒敲打刘烨的脑壳时,刘烨总算彻底清醒了。 他从21世纪又回到了1983年七月初八。 他看见曾经日思夜想的妻子李翠玉,双胞胎女儿花花和琳琳。 悲剧发生的时间就在明天! 七月初九日上午十点。妻子和女儿三个人服了一瓶敌敌畏农药。她们临死时还紧紧地抱在一起,蜷成一团,就像在寒冷的冬天抱团取暖。 一想起这件事,刘烨一辈子痛苦万分,终生未娶,专心赚钱。终于在六十岁退休的年龄积攒了百亿身家。 也就是这时,他检查出了胃癌晚期。真正实现“人在天堂、钱在银行”。 我,这又回来了? “刘烨,快点上来抓阄。” 刘汉明又一次催促道。 刘烨有些睡眼惺忪地走上台,从盒子里顺手抓了一个阄。 刘汉明打开阄,向社员们展示了一下,喊道:“刘烨家四人,承包耕地号为十五阄。具体地点位于野猪垅。面积一亩三分。” 一听到这个消息,人群里立即引起了骚动。 野猪垅在西山坞。这一地块三面环山,山高林密,野猪出没频繁。 为了防止野猪偷食庄稼,生产队曾经组织过多次“猎猪”行动。由生产队长亲自带队,组织十几名基干民兵,操起土制的火铳上场。打死了野猪由生产队全体社员聚餐。 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欢声笑语,还有的人会喝得酩酊大醉。 而现在,野猪垅的地块对于刘烨来说,无疑就是一块笑料。一个只能打三分的懒鬼兼赌徒,还能从地里种出银子来? 更麻烦的是,这片耕地是“农业学大寨”时候开荒的,由荒地改造成水田,靠天吃饭。 刘烨暗暗骂了一句,妈的,连抓个阄都和上一世抓得一模一样。 李翠玉一听到这个消息,“哇”地一声大哭着,扭头离开了会场,连只有四岁大的花花和琳琳都不管了。 会计刘海涛淡淡一笑:“刘烨,你现在有得玩了。天天在家睡大觉也没人会管你。” 祠堂里立即传来了哄堂大笑。 没错,上辈子的刘烨就是这个鸟样。经常以肚子疼为由在家睡懒觉,出工不出力更是常态。所以,他所赚的工分特别低,只有三分,连一个女人都不如。 刘海涛又补了一句:“野猪垅的条件是不太好,但面积都是往大里计的,只要你会打理,还是够你一家四口生活。如果抽到真正的水田,估计只有一半的面积。” 没有人知道,刘烨的眼神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他在暗想,妈的,既然回来了,老子要在半年内建一栋小洋楼! …… “花花,琳琳,爹爹抱。” 刘烨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女儿往家里走。 花花:“爹,你以后不要经常肚子疼了好不好?” 琳琳:“爹肚子疼,琳琳就得饿肚子。妈妈又得哭了。” “爹,你不要打牌了,会惹娘哭。” “爹,我们都很听话,还会为娘往灶里添柴火。” 刘烨听得鼻子一酸。上一辈子自己欠她们母女三人的实在太多了。 “乖女儿,别怕。爹从今天起,壮实得像头牛,把我们家的地犁得溜溜的。” “爹还准备让你们搬进高高大大的洋房,过得和城里人一样好。” 两个女儿看到刘烨的比画,高兴得咯咯笑。 刘烨心里五味杂陈。重活一次,再也不能让妻子女儿受穷了。 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两间黑咕隆咚的破房间。里间是厨房兼饭厅,外间的卧室,铺着两张床。一张大人睡,一张女儿睡。 更难受的是,床头还摆着一个木制粪桶,相当于后世的卫生间,让整个房间气味难闻。 李翠玉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屋顶的瓦缝。 阳光从瓦缝照射进来,在泥土的地面形成斑驳陆离的图像。 看到刘烨抱着两个女儿回家,李翠玉的表情没有任何反应。刘烨看得出来,她的心早已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