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像只迅捷的小豹子一样冲出了门,完全不像受伤之人,这一刻,谭轻歌算是相信了他所说的小时候是个淘气包的话了。
没过多久,颜柯捧着几个冰袋回来了,他将其捧到谭轻歌面前,用湿润的眼神,带着渴望道:
“我被人不负责任又无情地推了一跤,轻歌可得替我做主。”
这么会撒娇的吗……谭轻歌叹为观止。拗不过他,更慑于他茶香四溢的威力。
只好接过冰袋,用眼神示意他躺下。
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枕在了她的腿上,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膝盖内侧肌肤上。
冰冷之意覆上后脑,那处的灼热稍有缓解。
颜柯忍住喟叹之声,调整着姿势问他:“麻吗?”
他怕把她的腿枕麻了,于是努力用肩膀撑起半个身子,微微悬空。
谭轻歌把他的脑袋按下去,皱着眉道:“别动。”
她说别动,颜柯就真的一动不敢动了,愣愣盯着白墙,感受到她的掌心时不时穿过自己的发丝,心里漾起酥麻。
这样的情形,他以前只在梦里见过……
冰袋的疏解让劳累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浪潮般粘稠的记忆断片。
比起从出生起就光芒万丈的她,颜柯记忆中的年少时光都带着一层泥土滤镜,像一张旧相片。
他从不追星,山林深处的孩子们虽借着时代东风也能拥有手机,能半睁开眼去看外面的世界。
可若想走出山林,除试卷外的一切便成了累赘。
记忆里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当年那些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公式也不再能脱口而出,可她却鲜活如初。
颜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父母各自有了新家庭,对他疏于照顾,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便是按时打来生活费。
但那些钱对于颜柯来说其实没什么用,他所生活的小村庄消费很低。每到夏天他就会在院子后方的小菜园里跟着爷爷一起种菜,那些菜能吃到季秋。
彼时神州建设完备,政策红利惠及全民,就连他们这种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建设也十分完善,各种设施该有的都有。
但颜柯的爷爷奶奶比较恋旧,依然喜欢观看最古老的电视频道。
当时许多电视频道已不再播放,家里老旧的天线能收到的频道只有两个。
一个是梨园,另一个是定海市专频。
梨园放着老人家爱听的国粹京戏,
定海专频则总是出现她的脸。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爱将电视闲放着,在沙发上打盹。
颜柯就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写卷子。
写着写着,他便摸到遥控器,随手将京剧咿呀咿呀的唱腔换到她的剧。
笔尖触及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屏幕里的她脸庞从青涩到昳丽,书桌前的他轮廓也愈发清朗,长成少年模样。
她出演过很多剧,多半是些小角色。
他曾在网上听到许多她的传言,人们说她“带资进组”“骄矜做作”。
颜柯并不觉得这些风言风语有什么不好。
她亦公开承认过自己带资进组的事实,她的确凭借背景获得了许多恩惠。可她从不加戏抢戏,拍完该有的戏份后她便安静离开,即使那些角色只出现过两三集。
至于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作精”一词,颜柯想,娇气点没什么不好,他喜欢蹙着眉头远离镜头,像在嫌弃着什么似的的她。
她有着自己永远触碰不到的光芒。
颜柯偶尔写着写着,会去院子里的水缸舀一盆水,他用冰凉的井水胡乱洗了把脸,驱散困意。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看见了水中那轮明月倒影。
他伸手碰了碰,月亮被扯碎了,他碰不到月亮。
回去看着电视,上面的她正穿着红衣一步步走向城楼。
他碰了碰她一跃而下的身影,电视屏幕因触碰而出现了彩色的压纹,他也碰不到她。
后来,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只能一月回一次家。于是在校外租了房子,他在租的房子内也安装了一台电视,买前他特意问了问,这电视能不能收到定海专频。
店主平时面对的都是老年人,乍一看见长得跟明星似的清俊少年推门而入有些愣神。
“能啊,现在不都用手机投屏到电视上了,定海专频……也行的吧,你们年轻人不比我懂得多?”
后来……后来他又为什么突然转为艺考生……
颜柯有些困了,她的动作很轻柔,周遭都是她的气息,这让他很安心。
将睡未睡之时,他想起了答案。
他转为艺考生,是因为有次班里议论大家都喜欢什么明星……
……
他的眼皮逐渐沉重,呼吸愈发轻缓。
谭轻歌渐渐停了动作,看他陷入睡梦。
他睡着时,那颗曾勾引过她多次的小痣也仿佛乖巧了不少。
她低头盯着他的眼睛看,没忍住伸手碰了碰。
在指尖即将触上之时,她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咔的一声。
那是门把手被压开才会发出的动静。
谭轻歌猛地回头,与去而复返的叶建清四目相对。
从叶建清角度,两人动作一览无余。
……
沉默,良久的沉默吞没了一切,空气再次犹如实质般凝固了起来。
无言对视后,叶建清咳了一声,闷着声道:“你们……”
颜柯似乎被惊醒了,他迷蒙之中伸手环住了谭轻歌的腰,蹭着哼了几声。
谭轻歌:……
叶建清又重重咳了几声,差点没喘上来气一样。他嗓音有些劈,脑回路都要烧了。
半天挤出一句话来:“你们,这也是在对戏?”
被楼得紧紧的谭轻歌:……
刚转醒的颜柯:……
我如果说是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