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江川出了校门上了公共汽车,坐了几站就到了市里,再上了环路汽车已经是九点多了,这个点儿,车上空空荡荡的。他靠在椅子上思绪纷乱,自己积极报名参加战/斗没有错,于国于民都没有愧,可是家里每天翘首盼着他回来的新婚妻子他将怎么面对,怎么开这个口,有哪个新婚仅一个月的新娘子愿意放自己的丈夫去那个近似于天边的地方,这可不像在内/地,千把里地,坐个火车来去也方便,这可是万里之遥(*1),前路茫茫,还不知道最后落脚何处,前方又有战/事,音讯阻隔是在所难免的。之前也听说过,有的军人家属不理解军人的使命,百般阻挠自己的丈夫出征,甚至还有性格软弱的精神都出了问题的。
阚江川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能不能经受住这么突然的变故,毕竟两个人尚在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自己都舍不得和自家的小姑娘分开,更何况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阚江川怀揣如麻的心绪下了车,环路的终点站在老城墙内,从这里去东郊的公共汽车早已收车。阚江川裹紧军大衣出了城门径直向东走,路上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跟小妻子说才不至于让她感觉太突然。
一路走了十几里地,终于看到了前面的大片红砖楼房,此时已过十点半。阚江川拿出钥匙开了走廊门,在内走廊站了一小会儿,等呼吸均匀了,身上的凉气缓解些才敲敲门,喊了声:“念念,念念,我回来了。”避免直接开门吓着里面的依念。听见屋里有了响动,这才开门进屋。
依念其实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便披衣下床,正撞见阚江川开门进来,抬起头讶异地问:“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今天也不是周六啊。”
阚江川见依念睡眼惺忪地走过来,急忙道:“乖,我身上太凉,先别碰我,赶紧回床上躺着,一会儿我跟你说。”
“那我给你打洗脚水......”依念说着就要去拿洗脚盆。
阚江川连忙阻止道:“听话,去被窝里躺着,别感冒了,我自己来。”看着依念躺回了被窝,这才脱掉大衣去厨房打水,把这一路上想好的措辞在心里又过了一遍。
等阚江川也躺到床上,依念便侧过身看向他,等着他的解释。阚江川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对不起啊,这么晚了,影响你休息了。明后天全校要去帮铁路上修编车场,可能要去一周时间,学校说可以先回家做些准备,明后天出发。”
阚江川想好了用这些话做开头,先稳住依念的情绪,因为前几天已经传出要修编车场的消息了,他跟依念聊过。
依念点点头,并没有多想,只是问:“那明天几点走?”
“头八点走就行,不急。”
“那我给你准备两件换洗的衬衣,还用带什么?”说着又要起身,被阚江川一把按了回去:“不用,我学校都有,明天从学校出发。”
“噢。”依念顺从地躺了回去。
现在两个人都是平躺着,只是手还握在一起,阚江川见依念的觉盹已经过去,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聊起来,以便逐步引入正题。
“前几天学校的学员走了一批,是调到西安的。临近毕业了,我们这些学员的去向还不知道呢,也该有个思想准备了,我们肯定是全国分配......”说完阚江川握着依念的手紧了紧。
依念似有感触:“是啊,现在地方大学的毕业生都是全国统/一分配的,我们厂新来的十几位大学生四川、广东、安徽的都有,部队担负保卫国家的任务,更得统/一分配了。”
“我刚当兵那会儿是美/帝国/主/义打到鸭绿江边的时候,一毕业直接去了朝鲜,当时虽然‘最可爱的人’这个称号加身觉得特别光荣,但同时更要经受残/酷/战/争的生死考验。在朝鲜六年,应该是我人生最大的财富,我和我的战友们接受了艰苦环境和生死关头的战/争洗/礼。......其实这种精神应该一直发扬下去。”阚江川开始试探着转入正题。
依念静静地听着,心中似有所动,只是没有开口说话。
阚江川的话锋转了转把问题带到他想切入的方向:“过去战/争环境下涌现了那么多拥军、支前模范,像沂蒙山的聋哑人明/德/英、黄/继/光的母亲,哎,黄/继/光的母亲在他牺牲后又把小儿子送到了志愿军,就在我们部队。哦对了,还有常/香/玉,常/香/玉带着她的剧社义演,给我们志愿军捐了一架飞机,后来她到朝鲜慰问演出,我们还看到了呢。前/方的每一次胜利都离不开后方千百万人民的无私支援......”
话说到这里,依念突然坐了起来,阚江川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拉依念的胳膊,想让她躺下,别着凉。可是依念纹丝未动,阚江川心里发慌,将凳子上的棉袄捞过来给依念披好,自己也匆忙披上衣服坐起。想开口又怕说错了话,只得静静地等着依念开口,然后自己好有的放矢地应对。
短时间的沉默之后,依念终于转过身半面向阚江川,目光带着求证意味:“你今天的话好特别......”
阚江川:“......”
“有话你就直说,你的新婚妻子不是没有觉悟的家庭妇女,我也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受党的教育也不少了,起码的觉悟我还是有的。当初我也参加过救护培训,也怀揣参军报效祖国的梦想,虽然没能实现,我还是很珍惜自己的这段经历。总之,我在这里给你表个态,不会扯你的后腿的。”
阚江川见依念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突然转身抱紧了对方,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怕我直接说了你接受不了,是我把你想的太软弱了,我不该低估你的觉悟,前面的话是给你下点儿毛毛雨,没想到你这样深明大义,我真的没想到。”阚江川的眼睛有些酸涩,“我把实情告诉你吧......”
“你说,我听着呢。”依念面色平静地偏头看着阚江川。
阚江川伸手将依念的棉袄拢了拢,两人坐直了靠在身后的床乘上。
“今天学校接到兵/部的紧急通知,要调一部分学员去青藏地区,因为那里发生了战/斗情况......”
“青藏地区?”
“对,有我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