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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相妒(三)(2 / 2)

只是一场不算数的白日梦。

端正的举止里掺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旖旎,这是他逗弄婉婉时惯拿手的伎俩。然而从前的婉婉吃了亏,自会和他生气,同他撒娇;现在的婉婉吃了亏,却只轻轻低下了头,任凭心在腔子里跳个没完。

银瓶出来的时候还脚发软。

太丢人了,她不就是想在他跟前卖个俏嘛,没成事儿就算了,怎么反倒是她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她回房后就歪在了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许久没有动弹。

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外头暮色渐浓,人声却热闹了起来。这回县太爷摆酒的声势是前所未有的浩大,大家虽不明说,但都心照不宣——这络绎不绝的许多贵客,多半是为了拜见裴中书,才肯纡尊降贵来与这七品官贺寿。

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容廷也不得不到席前点个卯。临走前,他对两个贴身的侍从丢下话,叫他们看紧了白司马手底下的一班小戏子,尤其是那个叫桂娘的,断不许她近银瓶的身。

其实若真要处置桂娘,自是斩草除根最干净,只一来她是白司马的人,不好明目张胆地杀伐;再者他客居于此,又不比东厂番子遍天下,没有几个趁手的人可用。

裴容廷离开后,院子里骤然空了。银瓶终于回过一口气,慢吞吞地爬起来,吃了厨房送来的晚饭,左右无事,她也偷偷溜到了前头,看看在唱哪一出戏。

这样庞大的宴席,除了主人家,没人会携姨奶奶出席,更别提银瓶这种连名分也没有的人。她怕撞着人,因此特意挑了僻静的地方走,在黑暗中穿花拂柳,走了一截子路,却悄悄停住了。

她站了一会子,猛然脊背发凉。

不对,有人在跟着她,亦步亦趋,时隐时现。

她屏住了气息,四下打量,却只见夜色茫茫,泼天洒墨一样。仅有的一点儿月色打在身旁的花架子下,那满架的桂花,在月下香得雾气混沌,香得人头晕。她见不远处有扇月亮门,外头似有灯火,便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去。

银瓶才跨门过去,天黑也看不清楚,迎头正和一个人撞了满怀。只听那人“哎哟”了一声,银瓶吓了一跳,借着月色再看时,才发觉这人竟是柳姨娘。

“嗳,我的小银奶奶,你也太瘦了些,这一下子硌得我骨头好疼!”柳姨娘曼声叫着,一只手撑腰,另一只手扶墙。

银瓶忙赔不是,扶她到一溜儿白墙矮房子底下,那背阴的房檐底下有张石凳,又笑嘻嘻道:“姨娘如此弱柳扶风,倒真衬了你的姓。”

柳姨娘坐下后,咬牙道:“你还说呢,我在前头挨了一下午的使唤,迎来送往,脚都不沾地,强吊着一口气要走回去歇歇,就被小姑奶奶你撞散了。”

夜幕下,可以遥遥看见东南角一点儿璀璨的灯火,缥缈琴音掩在细弱的风声里。

银瓶道:“这是唱哪一出戏?”

“现在是《西楼会》。”柳姨娘笑道,“再之前是桂娘的《相约》,她那扮相是真伶俐,姑娘没赶上,倒可惜了。”

银瓶听见桂娘的名字,不免心乱,才要岔开这话头,忽然听她们头顶的月窗里传出两声女人的呜咽。两人都吓了一跳,只疑心是听错了,不约而同敛声屏气,却更灌了个满耳。

低泣不过半刻,竟又听见“啪”的一声响,像扇了耳光,有个男人骂道:“哭什么哭!你们爷养这班小戏子,你还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不成?既是你爷点了头,就由不得你不依,再哭,看我把你的膀子撅折了!”

女人挨了打,吞下哭音儿,过了一会儿,她又哭起来,颤声道:“爷快些了事吧,方才我往这儿来,太太的丫头可都看在眼里。我再不回去,被她察觉了,只怕要闹起来。”

“你少拿那夜叉唬我!闹便闹,我怕她怎的!”

夏夜里,窗纸薄,她们紧挨着窗根,透出来的声音虽低沉,倒也清晰。

银瓶简直像做了噩梦,重回跪在祁王跟前的那一夜,脸都白了。柳姨娘也愣住了,片刻后忽然起身,脱口而出:“听这声口儿,莫不是桂娘?”

桂娘?怪道他说“你们小戏子”。

银瓶吓了一跳,立即想到了裴容廷。

难道那男人就是他?怎会,大人那样的矜贵人,断说不出这等粗陋的言语。

况且听她痛苦的闷叫,显然是受了逼迫的。

银瓶前一刻还对她颇有敌意,这会子倒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担忧。她皱着眉,望向那黑漆漆的月窗,柳姨娘忽又跌足,低声恨道:“我知道了,准是那个姓李的皇商!刚才我给老爷送东西,桂娘正卸了妆打戏台底下过,我就见那姓李的瞪大眼珠儿盯着她瞧。白司马那黑了心肝的,图他有钱,拉皮条,竟拉到衙门里来了!”

柳姨娘骂起来,银瓶只怕被人听见,忙拉着她要往月洞门走,低声道:“罢了罢了,姨娘少说两句,里头不是县太爷,你又生哪门子的气。”

她们才离开墙下,正要走出那背阴的所在,却忽然瞧见远处的花木间涌入许多灯火,一点一点的红星子,亮成一片,气势汹汹往这儿来了。两人见那阵仗,都吓了一跳,又不知是谁,也不敢出去了,只好缩回了墙后窥探。

待人走近了,她们方看出是几个小厮丫头拥着一个穿大红五彩锦袍儿,翠蓝拖泥裙的女人,女人戴着金狄髻,黄烘烘珠翠满头。银瓶看她衣着华丽,却又不是有品级的补子衣裳,便恍惚意识到这是有钱商人家的太太。

身后的柳姨娘果然倒吸一口凉气,扶着银瓶的肩,惊叫道:“这是那李家的太太,别真是捉奸来了。”她喃喃,“糟了,这阎王老婆可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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