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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渐(一)(2 / 2)

必倒也……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自骗自己。现在他对他们的踪迹没有一点线索,只能如大海捞针般找下去。他们既没回河南,兴许就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他归京就想办法联络他,也未可知。

裴容廷吩咐人再多增添人马搜检京城的周边,一径回了院里。才吃了药,便叫人换衣戴簪,趁着没落衙往内各衙门去一趟。

他此番下山东,虽暂且平靖了时局,却见一路大雪接连大雨,粮价空涨,物不值钱,已有大灾年岁的兆头,便要去文渊阁翻看户部并山东布政司拟上来报灾赈灾的奏章。

心上的肉被人剜了去,哪怕只剩下一具空壳,也由不得自己做主,照样得留着替大内鞠躬尽瘁。这是为人臣的命。但这时候的忙碌对裴容廷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三年前的痛楚卷土重来,他不能想,也不能闭上眼,否则就只是黑暗中无边的绞痛。

夜晚比死亡更可怕,莲花更漏一声声,漫长到永恒。

山上的日子一切从简,连做饭都只有一口破锅,更别说计时的更漏。

银瓶长这么大,做小姐的时候就不说了,便是做瘦马,一双手也是拿琴的,没碰过灶台。桂娘的妈为了他们两位见不得光的贵人,特意杀了家里唯一一口猪,可油腻腻的白肉拿在手里,她却全不知如何把它变成烧肉狮子头。只好切切全扔在黄米汤里,和桂娘不知哪儿挖来的野菜一起熬了锅粥,又黄又绿,浓得泛沫子。

银瓶试着吃了一口,烧得五内俱焚,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受此折辱,那口猪在天有灵,只怕都要死不瞑目。但银瓶还是挣扎着把粥盛了出来,搁了点盐,潘金莲送药似的送到了厢房。虽然有点不安忐忑,仍放出小姐的身段,款款进了门:“饭我端来了,殿下吃了好吃药。”

祁王坐在榻上,靠着墙想心事,爱答不理地哼了一声。

自打他身子骨好了些,能自己坐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指使银瓶烧了热水来洗澡。身上乌泥沾血的蓝锦袍也烧了,换了桂娘的妈赶做出来的长袍。灰白的粗布,做得太宽了点,不大合身;他又瘦削了许多,看着像是哀毁骨立,分外萧条,倒比从前纨绔轻佻的时候顺眼了一点。

银瓶捧着碗过来。黑洞洞的厢房,炕桌上点着半截红烛,他在灯下瞥见那浓浓的液体,红灯影下泛着黑泡,迟疑道:“这是药?”

“是粥。”

祁王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道:“你吃一口。”

银瓶回味了一下,忍不住起了一层细栗,镇定道:“大夫说殿下如今养病,三分药七分补,统共这么点新鲜菜肉,我吃倒糟蹋了。”

祁王虽流放江南三年,那也是醇酒妇人过来的,断不肯纡尊降贵受这委屈。于是别过脸不再理她,只冷冷留下四个字。

“给我出去。”

银瓶也懒得理他,放下碗掩门出去了。

回到厨下,她把泡好的药材倒进小铁吊子里熬上,自己坐在小破凳子上,开始吃篮子里的豆饼。

除了他们刚回来那几天有米有肉,桂娘家也几乎天天吃豆饼,又干又硬,嚼好半天才能咽下去。还不能喝水,怕胃里胀气。锅里倒还剩着一点冒着黄泡的肉粥,银瓶踌躇着看了一回,还是默默啃回了饼子。

一天忙着做饭煎药,忽然闲下来,还不等她想,悲哀就自己涌上来。他在京城还好吗——显然是不好的,吐了血,就为了她。

银瓶在阴凉的夜里端坐着,自己红了眼圈。

门半掩着,过堂风吹进来,把小碟子里唯一的一根蜡烛吹灭了。她借黑盖脸,低着头哭出了声,拿手掩着,断断续续,远远听着倒像“青枫林下鬼吟哦”。哭了没一会儿,忽然听见脚步声近,她忙抬起头来,屏了气不敢出声,只听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有个人提灯走了进来。

银瓶汗毛倒竖,对着昏昏的光亮瞪眼看着,等看清了,却见灯下竟是祁王。

她还是吓了一跳,站起身来:“你……殿……殿下,你能下床了?”

祁王看银瓶满脸眼泪,一只手还拿着团灰不溜丢的东西,冷冷问:“那是什么?”

银瓶别过目光,忙抹了一把脸,极力压制抽噎:“豆饼。”

他对她伸了伸手,银瓶还没反应过来,饼子就被他抢了过去。捏了捏,又往墙上一砸,见那饼子竟只开裂了一点,皱了眉:“你就吃这个?”

银瓶不明所以,迟疑地点了点头。

祁王一向看不起她,即便曾和她有过一纸淡薄的婚约,却也因为她做了裴容廷的“爱妾”而变成了厌恶。可是生死攸关的当口,他到底是被她生拉硬拽回了鬼门关,又看着她熬出粥来给他,自己躲在厨房哭着啃铁饼,尽管知道她也心怀鬼胎,心里也不免有点异样。

他虽没说什么,但回去梗着脖子吃了半碗粥。

当天晚上再吃药,他头一回觉得药汤子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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