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算暂时消停。
他这病一拖拖了一个月,皇帝轮番打发太医上门看诊,成车的送名贵药材,可始终没见一点儿效。
皇帝虽失望,但也没减少丝毫开疆扩土的雄心。
七月中,今上在万寿宫宴上放出“眷彼华壤,翦为夷类”的豪言,不日内阁再发檄文,以高丽不尊臣礼,暗通西域为名,钦点镇远将军张崇远为大元帅,阁臣苏成懋为总督监,集天下兵马于冀州,意欲讨之。兵分五路,两路自陆路北上,两路自登州蓬莱渡海直击,另有一路侧攻百济,三面夹击。高句丽势大难图,劳役数量远超南越一战,逾六十万人。
如此空前的规模,自大梁开国以来也从未有过。
这个奇荒的庚子年,在历经了半年血泪挣扎,熬过雪灾,饥馑,流寇,战乱之后,人们发现等来的并不是朝廷的赈济,而是一纸再次征发与赋税的诏令。
虽主征江南相对富庶之地,然而中原饥荒波及太广,青壮男子不是征为劳力,便是饿毙家中,长江以北,几乎绝灭无人。灾民四相逃散,相聚为盗,流寇反叛者再次蜂拥而起,然而打地方到内阁,谁不知今上浑不吝的性子,全都一条藤儿不敢上报。
皇爷本人虽然也颇有耳闻,但也只装聋作哑,一心扑在辽东的战局上。
好在多数贼寇不过“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既无军械,也无法纪,不成气候。几支叛党先后攻陷了河南归德府与山东西部几处州县,但很快便被镇压。
直到九月初。
最开始,不过是在山东与江苏之间的徐州府,有人于淮县乡下开仓放粮,椎牛酾酒,招合流民,结纳壮士。
彼时正是水路战线吃紧的时候,先遇大雨水患,运输也跟不上,梁军一个月仍未攻入平壤。徐州临近江淮,官府成日忙着抓征夫给朝廷交差,根本无暇顾及。
然而短短半月,他们已集流民数千,为首的几个领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刀剑衣服,很快起兵攻陷淮县,杀县令与其门下,佩其印绶,占山为王。可接下来,他们并没有如其他叛军一样朝着北京进发,而是反其道南下,向苏州行军。
苏州府,是曾经祁王的故地。
那里有一座山唤作灵云山,山上有青隐崖,崖上有座废弃已久的四合寺。
年月太久了,没有人能说清它的身世,银瓶顺着垒土高台走上去,看到它遮天蔽日的出檐,四抄偷心斗拱,粗狂的鸱吻伏在恢宏破旧的屋脊上,想起那一年她虽父亲回安徽祭祖,途中瞥见过的晚唐佛光寺。
她小心地推开木门,走进了正殿。
殿堂石板砌地,又黑洞洞的看不到房顶,简直像是走在无垠的夜里。一点红影影的香火,上首是已经看不清面容的白衣观音,手持柳瓶端坐在莲座里。杏子红桌围的下面,也盘坐着个穿白袍的……李延琮。
乌木佛珠在他瘦长的指尖流转,木鱼清脆的敲打一声赶着一声,滴滴答答,像彻夜的更漏,一瞬间被拉长到永远,没有尽头。
他端坐在宽敞挺括的白纱袍里,散挽青丝,微微低着头,锋利的侧脸在灯下阴影错落。她头回发现他有着丰泽的唇,唇珠一点,唇上洼着个小窝。
银瓶也从没见到他有如此虔诚而凝重的神色。
她悄声俯下身,听见他口中低喃。
“文殊师利,导师何故、眉间白毫,大光普照。
文殊师利,导师何故、眉间白毫,大光普照。
文殊师利,导师何故、眉间白毫,大光普照。
……”
银瓶越听越不对劲,愣了一会儿,终于问,
“合着整本《法华经》,你就会开头这四句?”
白衣大士被拆穿,冷冷乜了她一眼:“我竟不知道徐小姐在佛法上还有造诣。”
银瓶的娘信佛,小时候她调皮玩闹的下场就是被娘拘在上房抄佛经,《心经》《法华经》《阿弥陀经》,那里永远梵音袅袅,绕梁三匝,春夏秋冬没个完。
她没接这个茬,直起身,合起手来对着当空的真菩萨拜了一拜,低声问:“李十八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从徐州到苏州……三天也差不多了。”
话音才落,隐约听见厚重的木门外似有异声,细听下来,是纷乱的马蹄得得,由远及近,渐渐上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