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行一愣。门口两个小童亦是面面相觑,还是眼看着两人走进了房间。
鹿无忧走进门,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槐先生,先是规规矩矩一拜。
“老师。”
老者蓄着长须,须发皆白,身上素袍松松垮垮,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倒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别再做礼,“行了,臭丫头,真当老朽不记得你是什么脾性了?”
鹿无忧挠挠脸颊,嘿嘿一笑。
见她还能笑得出来,槐先生心底略轻松了些,面上不显,仍旧是嫌弃的模样。
“你,坐下,陪老朽下盘棋。”他这句话却是对着江逸行说的。
鹿无忧扬眉看向被兜帽掩住半边脸的魔尊大人,江逸行只愣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在槐先生对面落座。
“呃,”鹿无忧不太放心地看着江逸行,“要不我来?”
槐先生朝她瞥了一眼,“你的棋路老朽早就腻烦了。”
“您就是怕输呗……”鹿无忧忍不住小声嘴欠。
不出所料地挨了一记眼刀后,鹿无忧闭上嘴观起战来。
没办法,这老头脾气怪得很,不像刚才那样戳中他的想法,他连见都不见,更别说为他们答疑解惑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江逸行放下手里的黑子,“吾输了。”
槐先生抚须,笑里有些得意,还不忘夸两句,“年轻人棋路甚是利落,也有胆魄。”他斜睨鹿无忧一眼,“比这疯丫头利索多了。”
鹿无忧不服,“您都多少年没跟我下过棋了……”
“多少年你也还是个那个疯丫头。”槐先生摇摇头,把手里的白子归到棋盒里。
“说罢。叙的什么旧,你那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呈与老朽看看。”他语气轻快,拿茶壶给自己斟了盏茶,似是在聊闲天。
江逸行望向鹿无忧。
“老师。”鹿无忧也是一副闲聊天的模样,甚至主动起身帮忙收拾棋局上的残子。
“听闻同窗们经常送来些稀罕的玩意给老师赏玩,无忧在帝都闷得久了,也想看看天南海北的新鲜玩意。”
槐先生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神色,抿了口茶,等了一会,也没听见下文。
“仅此而已?”他看向鹿无忧。
“仅此而已。”
鹿无忧坦荡对上槐先生双眼,看到对方隐隐担忧的眼神时笑了,“老师,我自有分寸。”
不用操心她是否有人手,不用帮她联系任何人。
人手已足,她只需要线索。
几个回转之间,槐先生又审视了一遍一身黑衣少言寡语的江逸行,他方才跟这年轻人对弈,不过是摸清了此人头脑几何,够不够格站在此时蒙难的鹿无忧身边相助。
他知道鹿无忧在金铃国有些朋友,之前也就没多怀疑,但现在看来,此人露出的皮肤白皙,身上也没有那些繁复的花纹坠饰,方才开口也无甚口音,哪像金铃国人。
槐先生眉间皱起,声音一沉,严厉看向鹿无忧,“你!莫不是跟……”
“老师,”鹿无忧打断了他的话,“无忧逃离囚牢时未杀仙洲兵卒哪怕一人,老师应该知晓的。”
言下之意,就算遭受了变故,背了叛徒之女的罪名,她也从未想过要与仙洲作对。
“……有分寸就好。”槐先生放下茶盏,眉头紧皱,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你这疯丫头!早不来找老朽!”
鹿无忧嘿嘿两声,“无忧戴罪在身,唯恐无故牵连老师。”她的眼神却是看向门口。
透过窗纸,两个小童的身影定定立在两侧。
槐先生一愣,这才回忆起,从刚刚在门口开始,鹿无忧就一直在与他打哑谜,从未明说需要帮助,甚至句句将他摘得远。
从一开始,鹿无忧就知道槐先生必定不认同扣在他父亲身上那顶“反叛”的帽子,不然以他老人家的脾性,她两人连门都进不来。
既然如此,他又故意对在房门的鹿无忧表露出排斥,甚至称她为“罪人之女”,想必是演给门口两个小孩看。
……鹿无忧从敲门时就猜出,这两个小书童是别人送来的。
既是别人送的,自然是别人的耳目。
所以她句句小心谨慎,还明目张胆撒了个谎,说见完他就去自首。
这样一来,槐先生就不用立刻派人报官。只用感念师生之情,再最后陪她叙叙旧。
哪怕相谈过后槐先生“幡然醒悟”即刻去报官,等仙洲军追来,鹿无忧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再不济,眼前这地位成迷,有能力帮鹿无忧一把的魔修,总不可能是独自跟来的。
槐先生相信,真要是他不认这个学生,派人偷偷去报官,派出去的人走出大门就会被这魔修的暗卫抓起来。
步步为棋,他的境地竟是早就被看穿了。
“哼。”槐先生看了一眼门口书童的方向,丝毫不觉得有被算计,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这丫头,疯还是一样疯,机灵也还是一样机灵。
不愧是他教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下棋下得过他的。
槐先生叹息一声。
都说鹿辙把独女养废了,依他看来,这鹿无忧未必不比她父亲强。
不再多想,槐先生清清嗓子,扬声道:“盈梅,盛雪,掌灯带路,带他们去书阁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