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低沉，晦暗万顷。
黑压压的天空逼向十方国边境，境外西南沿线风沙四起。
三月前，曾隶属十方国的厉州，如今已被割让给了罗月国，两国交界处是万里戈壁与大漠，而厉州的万古关，由“出十方国的关隘”变为“入罗月国的要道”。
凤冠霞帔，额点红妆的少女立在城楼前，形容萧索，呆呆的望着万古关的牌匾。
匾额所用木材厚重，“万古关”三个字深深刻在上面，白底黑漆，简洁硬朗，却难免风沙侵袭，褐迹斑斑，其上的“关”字左边，有三点褐迹最为明显，远看似“咲”字。
身着嫁衣的少女指着匾额问道：“那上面的，是人血吗？”
一旁两个紫衣侍女讳莫如深，其中一个开口道：“绿玉不知，许是卷了沙的雨水溅上去的......”
嫁衣少女沉吟片刻，道：“厉州向来少雨，想来那上面渐的只能是人血了。”
绿玉战战兢兢低下头，十方国帝京内的人都知晓，嫁衣少女的娘亲就是在三个月前死在这城楼上的。
据闻，是被暴怒的厉州百姓推向城楼，缢死在门洞前。
“我想上楼看看。”身着嫁衣的少女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两个侍女对望一眼，绿玉忙道：“殿下，时辰不多了，若再不赶路，恐怕误了吉时。”
一身嫁衣的少女却执拗的走向城楼，淡然道：“不差这一时片刻，若主君怪罪下来，我替你们担着。”
“殿下......”
两个侍女还欲再追，却被嫁衣少女甩在身后。
她独自一人上了城楼，风卷黄沙，红衣配合着狂风，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
远处鸾铃声起，如同招魂的帝钟。
“阿娘......”
指缝间，戈壁蜿蜒，粗砂砾石，一片苍茫。
这就是阿娘死前最后看到的天地吧。
少女鼻子一酸，脸颊趟过两行清泪。
她靠近城楼边缘，俯视着贫瘠坚硬的土地。
世间的恨会消弭吗？那些被拥护的国家、爱戴的主君抛弃的厉州人是如何消解自己的恨意的？
她无法想象阿娘缢死的场面。
不知流了多少泪，隐约听到绿玉在楼下催促。
恍惚间，她身体倾斜，整个人如同凋谢的红山茶花一样，从城楼上坠了下去。
耳边是绿玉一干人的惊呼。
有人把她从城楼上推了下去。
坠楼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化成了一片落叶，身体轻盈，挣脱了束缚。
如此高的城楼，摔下去必死无疑，她却坦然的阖上双眸，迎接自己的死亡。
本以为死前会飞快回顾自己颓败的一生，但是不曾想，脑海中忽然浮现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和那句至死都难以忘怀的话语。
“你恨我吗？”
她颤栗地想起那个死在她手里的男子，那是她这辈子唯一杀过的人。
恨！她当然恨！
那个曾经被她信任、被她视为亲兄长的人，为了维护神虎军统领的女儿，限制她的自由，使她无法赶去厉州，致阿娘惨死，在她被构陷偷盗了宫中救治主君宠妃的珍稀药材之时，他作壁上观，冷眼旁观她被定罪下狱。
而他爹，当朝宰相柳温笙，更是害她不浅，一副虚假的清流做派，结党营私，搬弄是非，使得她家族破败，背上永世骂名。
世间的恨意会不会消弭她无从知晓，但是无法昭雪的冤屈当真让人难以瞑目。
曾经有个无名道士在她刚出生时为她卜过一卦，说她会早夭，如今一语成谶。
天应十五年，十方国镇远大将军独女百里菱歌，于万古关坠楼而亡，年仅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