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课业,百里将军虽然是个粗人,但一心向文,为了女儿能知书达理,费尽心思请前任国子监祭酒曹致远临府授课,并邀方圆十里的适龄孩子来听曹夫子讲授。
百里府中有一处四面厅,原是百里夫人的纳凉之地,四面都是轩窗,若有风穿堂而过,可散一半暑热,现在这处四面厅已经被腾出来用做书塾。
慕名而来的学子众多,帝京的尤甚,其中就有太子殿下,四面厅内在曹夫子的主案旁布了张屏风,屏风后的案几专供太子殿下使用,其他案几分布在主案前,四面厅轩窗大敞,视野开阔,甚至有学子为听课而坐到厅外小院中。
今年又新来了不少学子,小院都快被挤满了,趁夫子未到,摩肩接踵地畅聊。
“曹夫子深谙治国之道,连太子殿下都特来赐教,可见先生博学。”
“太子果真端和儒雅。”
“太子殿下身边那位是谁?”
“玄青色衣服那位吗?那是太子的伴读,名柳翛然,字清逸,是柳相的公子。”
“......”
“你怎么还看呆了?”
“啊,相府公子实乃天人之姿,才貌双绝,一时怔住了。”
“噗嗤......哈哈,实不相瞒,四面厅的女学生,一半是向曹夫子求学,另一半就是寻着太子殿下和相府公子来的。”
“难怪,那他旁边那位呢?”
“那是顾府家的千金,我听闻昨日......”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菱歌在朝安堂内的风流事迹短短一天便人尽皆知。
她的案几就摆在四面厅门口,来往学子皆能瞧见。
第二天的早课,蒲团还没坐热,胡员外家的小胖子路过菱歌时,意味深长的道:“没想到你竟还有如此癖好?”
语毕,飘飘然离去。
菱歌的笑容僵在脸上。
正巧从门外走进一位淡金色衣衫的少年,紧随其后一位玄青衣衫少年。
二人年岁相仿,身量相当,一个温润和煦,一个敦默寡言。
太子经过她时,菱歌起身行了个礼:“太子兄长安康。”
少年微笑颔首,算是回礼,太子那张脸本就长得朗眉星目,笑起来更显温文儒雅。
踏影而来的柳清逸缓步经过时,周围温度像是骤降了许多,阴森可怖,菱歌不由自主地将手缩进袖口里,佯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避免和他有任何眼神交集。
他模样清俊,可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她夜半时分曾仔细思索过,为什么看见他之后浑身不自在。
她发现自己并不是怕这个人,书呆子有什么好怕的?还毫无威慑力。
想了半天,想通了,只因当年父母离世,菱歌并没有亲眼瞧见,而是听到报信人叙述父母死时的惨状。
而柳清逸则是正儿八经地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她心中多多少少产生了点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紧接着,顾鸢也走了过来,她今日穿得素雅许多,衣服换成了绸子,看来是比薄衫结实一些。
顾鸢瞧见她像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抬起袖口遮住脸颊急匆匆走过。
菱歌心中觉得好笑,嘴角一荡,露出贝齿。
“何事如此开怀,说与吾听听?”
门口出现一个小老头,头上是草编的帽子,灰布麻衣,袖口裤口双双卷起,留着灰白的山羊胡,眼神炯烁,手中还提着一个杆子。
新来的一名学子道:“哪里来的农户?也敢闯百里府邸?”
旁人忙捂住他的嘴巴,低声告知:“那是曹夫子!”
菱歌立刻收敛了笑意,见曹夫子拿着六尺长的戒尺出现在门口。
美其名曰戒尺,其实就是挑水桶的扁担,拿来顺手罢了。上午教书育人,傍晚挑水锄地,一边为人师表授业解惑,一边享受归园田居之乐,两不耽误。
胡员外家的小胖子道:“夫子有所不知,是菱公子专好女风,见到心上人情不自禁,欣喜若狂!”
情不自禁??欣喜若狂??
她菱歌何时表现得如此荒糜无度?她明明是在嘲笑顾鸢!
曹先生疑道:“菱公子?吾怎么不曾听说你们当中还有个菱公子?”
四面厅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菱歌,盯得她如坐针毡。
曹夫子捻着自己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山羊胡,问道:“吾三日前教你们的那句论语,谁还记得?”
有人接道:“克己复礼为仁!”
“不错。”
赞许完,曹夫子当即把扁担丢在地上,如同平地炸响惊雷,他厉声道:“吾教你们礼法,是为约束自身,而不是作践他人!”
“什么女风男风?出恭还嫌茅坑大小?如此这般,何以为‘仁’?”
此话一出,众学子低声闷笑,胡员外家的小胖子则蔫头缩脑没了动静。
菱歌心中狂笑不止,没想到这个曹老头竟然还帮她说话。
曹夫子转头,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一直以来,菱歌除了不擅礼仪、女红与课业,自认没什么缺点,要说最大的缺点应该是心里的喜怒总能浮在脸上,据小叔形容:“就是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在憋什么坏水。”
也许是她笑得过于灿烂了,曹夫子道:“看你信心满满的样子,起来回答一下吾昨日提的问题吧?”
昨日?菱歌哪里记得三年前讲过什么课?
她三年前有没有好好听课都另说。
菱歌艰难地复述道:“昨日提的问题......?”
曹夫子轻轻颔首。
她抓耳挠腮,心道,都不知道问的是什么,这要怎么回答?
她左顾右盼寻思能不能找到点提示。
只见左手边坐着邢员外家的小胖子,他圆头圆脑有些呆愣,举着本翻开的书卷,遮在他圆润的右脸前,书卷上面写着偌大的两个字“固国”,占满了整篇书页,好像生怕她瞎了看不到似的。
固国?这是个什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