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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会(下)(2 / 3)

番话不仅将邱陵的问话推了回去,甚至还加上了一两点不甚明显的嘲讽,言外之意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新来的督护治城手段虽严厉,实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笔杆子将军。

邱陵顿住了。

他不善体察人情,但多年行军追寇的生涯令他对那些身负肮脏秘密、亡命天涯之徒有着敏锐的直觉。

那是豺狼对狡兔的直觉、鹭鸟对游鱼的直觉、猎犬对野狐的直觉。

他可以肯定,他方才从这双眼睛中感受到的那种复杂并非错觉。只是如今他还不能肯定那复杂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罢了。

“烛火价贵,不比长夜难度。”他突然便上前几步,伸出手慢慢放在对方的右肩上,“你年纪尚轻,还不知这世道险恶。近来九皋城外常有盗贼出没,入夜若不明灯,贼人便会以为家中无人或主人已歇下,翻墙而入行恶事,此时若是撞见多数时候便要见血了。”

邱陵语毕,手却并未收回。

他昨夜赶到红雉坊时,那被砍伤的花楼打手告诉他,凶徒身手虽然不错但显然有伤在身。而从他寻着血迹追出城的种种迹象来看,也可以得知那人伤得不轻,此刻应当走动都有些不便,身形上应当可以看出一二,但也不排除有些人善于伪装。

同那些江湖客比起来,对方实在太过清秀,低头不与人对视时甚至有几分腼腆。但他与各式各样的恶徒打过交道,不是所有恶人都长着一张丑陋狰狞的脸。相反,他们往往谦逊有礼、甚至惹人怜惜。

手掌暗中使力,五根指骨牢牢扣在对方的肩胛上,而那少年并没有太多挣扎,只是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他,然后便被他的力道微微压弯了身体。

这举动看在外人眼里好似一位兄长在耐心劝告他的弟弟,只有身在局中的几人知晓这假象之下的暗流涌动。

“督护,草民、草民有话要说!”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女子突然开口,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急促,“督护肩负九皋城安危、日理万机,上到命案城防,下到防盗治安之事,爱民之心可谓人尽皆知!我这阿弟年纪尚小、不懂事,还请督护不要同他计较。草民全家也曾深受黑月军恩惠,此番定全力配合查案,愿助督护早日捉到那贼人,也好让我们这些九皋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年轻督护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凝滞,望向秦九叶的目光沉如寒铁。

“黑月军”三个字,他已有些年月没有听到过了。

而这三个字,二十多年前的时候,本是这片土地上最常被提起的名字。

那战无不胜、所到皆是大捷的黑月军,那击退西境赤狄人三十万悍骑、守住襄梁边境整整十年的黑月军,那筑起过九皋十数丈高墙、从未让狼烟燃起的黑月军……

这些年军营中的各式称谓在他身上如流水般轮转而过,可不论他立下怎样的战功、夺回多少座城池、杀尽多少奸邪逆贼,那三个字却永远不可能再冠与他。

身上那件黑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令他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他盯着眼前女子的脸,似乎在揣度她提起那三个字的意图和原因。

但这起了风浪般翻涌的情绪,终究只在他眼底停留了短暂的片刻,短暂到在场除了眼前的女子,再无其他人察觉。

“督护?”

她又望着他唤了一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正要找补几句,那一直察言观色的樊统忍不住站了出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贼妇定是有什么心虚之处才会如此,督护千万莫要被她蒙混过去,还是要好好审一审她才是……”

秦九叶方才那番话说得确实有些谄媚,乍听之下似乎并无太大不妥,但若结合她先前那急于脱身的言行态度来看,便大有古怪了。而这樊统本已打算作罢,但又忧心邱陵借机彻底将这事揽了过去、坏了他的好事,这才费劲心思地拆着台。

可邱陵的心思此刻已不在女子身上,他望着自己那只按在少年肩膀的左手上。

少年穿的是浅色的粗布衣裳,衣料单薄,若有伤处,重压之下必定绽开、血流不止。

但手下衣料依旧干燥,看起来并无异样。

邱陵终于缓缓收回了手。

“秦掌柜与此事暂时还脱不开干系,按理来说除去必要的询问,其他事宜应当要避避嫌才是。”

秦九叶的心仍突突地跳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督护说得是,是我唐突了。”

眼看自己就要脱离苦海,不料对方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不过你有这份心,也是难得。”

如果回春堂下个月的热卖药是“后悔药”,秦九叶觉得自己能立刻找到那失踪的康仁寿、然后向他讨上一颗。

对方见她沉默不语,又微微凑近些,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道。

“如今入夏,雨多道险,平南将军如今又入驻焦州,龙枢周围方圆百里都有其麾下督军镇守,秦掌柜同你那阿弟若无要事便不要出远门了,不若安心守在家中等天气好些再说。若我当真想起什么要你从中协助,还请秦掌柜随时配合,不要以药堂生意等缘由推脱才好。”

方才说要避嫌,现在又将她拉出来,还非要提什么平南将军吓唬她,这断玉君简直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不知那青重山中是否酷吏当道、刑官为师,当真是教出个好徒弟来。

她不动声色地同邱陵拉开些距离,继续点头哈腰地应下。

“督护说得是。督护若有要事,随时吩咐便可。”

公堂上,樊统冷眼瞧着这一幕,默不作声地摸着肥厚的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一阵简短仓促的告退行礼过后,公堂上便只剩下了这府衙的主人和他的随从。

樊统目送年轻督护的身影彻底消失,因久坐而发麻的脚瞬间就抬上了一旁的小案。

曹掾史察言观色,连忙凑上前揉起腿来。

“大人,咱们要不要……”

“着什么急?”樊统哼哼着闭上眼,声音里透着悠闲,“督护要查案立威,我等配合就好,岂能僭越抢功?你说是不是?”

曹进忙不迭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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