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这因觉得被落下,被抛弃而产生的巨大不安。
燕回眼里没有熟悉的笑意,转而代替的是受惊般、灰蒙蒙的惶然与不安。
这样陌生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脸上,程允棠愣住,她掀起眼帘,重新观察起面前的少年,带他回来后,侍从为他准备了应季合适的衣衫,他没有再穿那些打着补丁,不合身的衣物,可程允棠却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比从前更加窘迫了。
察觉到程允棠在看他,燕回局促地低下头,下颚快要缩到胸口。
一副觉得自己做错事了的模样。
须臾,程允棠终于开口道:“跟我来。”
燕回顿时惊诧,一旁的侍从上前拿走他手中的扫帚,他在原地微微停顿,才急忙跟上前去。
程允棠屏退了院子里的所有下人,她已经许多夜没有合过眼睛,在屋内坐下后揉了许久的眉心,才道:“坐下。”
站在与她隔着几步远外的燕回怔了怔,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程允棠睁开眼,女郎衣着华美,不似从前那般简素,她没有刻意去掩饰自己,浑然天成的卓然贵气全然外放,叫人不敢直视。
“不到半个月县学就要开学了,你有提前准备吗?”
燕回摇了摇头,涩声道:“县学……我不想去了。”
程允棠怔然,“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我读书只是为了去聿都,能多赚些钱,能给我爹治好那条病腿,能……”
他想说为了能配得上喜欢的人,可是话到嘴边又堪堪咽了下去,“我是我爹捡回来的,原本就是贱命一条,现在他死了,我一无所有,没有念想了。”
程允棠盯着他,倏地沉默。
她还没有开口回应他,燕回又低声道:“从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叨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他好像一夜之间被抽掉了骨头,从一个少年郎被迫变得早熟,多愁与敏感。
截然不同的称呼,疏离的态度。
“你很怕我吗?”
程允棠突然开口。
燕回微愣,“什么?”
“我根本不是富商的妾室,我是帝十三女李望津,你看到了,死在我手里的人有很多,我从来不是一个温柔和善的人,这件事是我将你牵连进来的,你放心,此事过后,我会给你足够的钱银,保你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她语气平静,脸上没什么情绪。
燕回嘴唇翕张,他神色动了动,许久,才哑声道:“没有,我没有怕你。”
“是那些人要杀你,你才会还手,我看得到,公主也好,普通的妇人也好,我只是……”
他垂下头,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我只是……我怕我会成为你的麻烦,我怕突然一睁眼,你也不见了。”
他说话时肩膀微颤,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些泣音。
程允棠完全怔住,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你……”
她诧异地看着面前落寞而悲伤的少年,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难以言喻,甚至让她有些惶恐。
不应该这样的,她想,他现在应该落荒而逃,离她越远越好才对。
燕回眼前模糊,似乎有泪光闪烁。
程允棠紧紧地绞紧掌下的纱裙,在猝不及防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被这双眼眸里赤忱的情感击中。
她想起某一刻,他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是春时与沈霁在码头上的那一面后,燕回让她要开心时,他也是这样。
程允棠回过神,沉吟良久,才温声道:“没有麻烦。”
燕回望着她的眸子颤了颤。
“你的存在,不是麻烦。”
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我不想你自暴自弃,燕回。”
燕回吸了一口气,他肩膀发麻,一瞬间便哭了出来。
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太多,被捡回来时他快五岁,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只依稀记得被丢在街边的那一日,父母破天荒地给他买了根糖葫芦,可等他接过后再抬头,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离去的身影。
后来被燕二里捡回家,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但他还是快快乐乐地长到了现在,然而燕二里也突然走了,不要他了,这个世上,他什么都不剩下,从出生到现在,注定一无所有。
可现在程允棠告诉他,他没有拖累她,不是她甩不掉的包袱,不是她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