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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街,宿渺道:“看来这邪物作孽是依着条件而行,能力亦有所局限,只能对凡人下手,而不能妄动身有灵根之人。”
“你其实一早便知莫念念无辜,不过是施以威吓套她话头,以证实猜想罢了,我说的可对?”
秦子休薄唇微抿:“嗯。”
宿渺闻言轻笑了声,悠悠然道:“灵仙师肃穆,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秦子休:“……”
此时已近深夜,街市倒也不如先前那般热闹了。
两人寻得一家客栈,以投宿歇息。
步入客堂时,便有小二眼尖瞧见宿渺,立马将白抹布往肩上一甩,殷勤走向宿渺。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啊?”
宿渺道:“劳烦寻两间上等房,多谢。”
小二一愣:“两间?”
可眼前不就一个人吗?
宿渺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倒是她忘了,旁的人瞧不见秦子休,多要一间确实怪异了些。
未免引人生疑,宿渺只好道:“抱歉,是一间。”
小二朝楼上客房伸手示意道:“姑娘三楼请,您看给您安排东侧的含芳阁可好?”
宿渺颔首:“有劳。”
说来,便是与小二解释多出一间是预定给友人的也并无不可,然而宿渺思忖了一瞬,依是按下不提。
而秦子休倒是无可无不可。
此前暂住通幽阁时,哪怕阁侍春雪为他备了间客房居住,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宿在了瑶光琴内,只是宿渺不知而已。
然而秦子休却忘了一件事。
在外到底不比在通幽阁,彼时宿渺沐浴是在阁内后苑的天然暖泉。
而今到了人界客栈,却是只能在房内。
秦子休:“……”
秦子休看着被抬进含芳阁的浴桶,以及水面袅袅飘缭的雾气,耳根慢慢浮上一层薄热。
宿渺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套月蓝长裙挂于屏风,像是才想起秦子休在旁侧般,偏头道:“子休不如先到瑶光琴内稍留片刻?”
闻言,秦子休如同获得特赦般,立时应言一闪身形,便到了储于须弥戒的瑶光琴内:“嗯。”
全然未觉有何不对。
直到一阵撩耳水声从瑶光月境外传来,秦子休才又想起须弥戒乃是宿渺贴身之物,少于离身之时。
而此前宿渺沐浴时,自身会回避到通幽阁后苑外,断不会像如今这般在瑶光月境内以作回避。
现下他再想出去,已是不合时宜,难保不会撞见不该撞见的。
于是秦子休盘膝而坐,紧闭双眼,双手运诀调动瑶光月境内的浩瀚灵源,继续疗愈内伤。
然而那哗然水声仍旧持续不断地往他耳内钻,似是连同这片境域也被这声响充斥,不复先前寂静。
静不下心。
秦子休眉宇微蹙,试图运转灵源平复那较之平常而言,实在有些过速的心跳。
一幅佳人浴水、涟瞳蒙秋雾的画面骤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子休猝然睁眼,连带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罕见慌乱地起身,在瑶光月境内时不时来回走动,时不时凝入一团灵源又豁然朝远处打去,砰然声响震耳。
却掩盖不住那弥斥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盏茶,许是半柱香。
那令人心跳聒噪的动静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子休,可以了。”宿渺道。
秦子休闻声,脚步踯躅须臾,方才闪身回到含芳阁内。
见宿渺正以灵力将湿发烘躁,似有滴水濡湿了衣襟领角,秦子休不由想起灵识初明那日,寒雨纷萧湿透了宿渺染血的衣裙,伤势过重致使宿渺人事不省,他不得已,只得运用灵力替其更衣。
秦子休脑袋一空,下意识转身避开视线,不料这一转,正正碰倒了旁侧的鼓凳,砰的一声尤为突兀。
秦子休:“……”
宿渺被这动静一惊,忙道:“发生何事了?”
秦子休道:“……无事,凳椅不稳,不经碰就倒了。”
宿渺闻言,以为秦子休是坐在了鼓凳上,不小心摔了凳,于是忧心道:“可有摔着哪?”
秦子休道:“……不曾摔着。”
“那便好。”宿渺放下心来,随手捋顺发丝,缓声道,“明日一早你我便上宋家与王家拜访吧,对于莫家公子遗体有异,我仍是觉着此间有蹊跷。”
语罢,宿渺等了片刻,仍未听见秦子休回应,不由疑惑道:“子休?”
秦子休蓦然回神,将不自觉落在宿渺如瀑青丝上的目光收回来,囫囵应道:“嗯。”
似是为了找补方才的走神,秦子休很快又道:“依半沧宗人所言,孟家公子似是对水云城血案不以为意,能在此等人心惶惶的境况下,仍旧执意筹办婚事,要么是性情使然,要么便是一反常态。”
宿渺心神领会:“那么孟家也需留心观察一番了。”
“嗯。”秦子休瞥了眼窗外半昧夜月,道,“时候不早了,该歇着了。”
宿渺从善如流钻入被衾,随后侧身面向秦子休,半抬起戴着须弥戒的手,温缓道:“如今人界不便,委屈子休与我同宿一间房了,可要回瑶光栖所?”
秦子休顿了顿,无端因着“同宿”二字而呼吸微屏。
静默一瞬,秦子休扬手替宿渺熄灭了烛火,室内霎时一片漆黑。
只余如水月色由窗口倾洒入内,银辉濯濯,隐约映出床榻处宿渺的身形轮廓。
秦子休提步朝宿渺走去,宿渺闻声,不由循着秦子休步步靠近的魂息仰头“看”去。
一点微凉指尖落在了宿渺指根处,宿渺一顿,那道魂息也随即瞬间消失。
紧接着,一道清沉嗓音由指根处传来:“夜安。”
宿渺不自觉一笑,反身躺回了床间。
她缓缓合上双眼,双手也不由落在了心口处。
子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