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小感觉好像游完泳耳朵挤进的水泡,突然在耳膜外炸开的那刻。
“啵”的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耳朵中流出,整个世界突然间响亮了起来。
所有的感官都在瞬间变得敏感,无论是声音、味道还是触觉。
就在那天,她微微垂首,看着周执诚骨节分明的双手对折草稿纸,感觉发丝扫着脸颊,痒痒的。
——因为这份独一无二的优待,小小喜欢上了周执诚。
*
陆柘晚自习回到家,不出所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他把书包丢在玄关的鞋柜上,并没有开灯,只借着月光径直走向客厅,扑进沙发中。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三楼那个拉小提琴像锯木头的小孩应该已经练完了今天的课程;五楼那个算不对3x5的小孩应该也在抽泣中写完了今晚的作业。
总之,自从上了高中,放学后他就很少听到这些声音了。
这让放学后的家显得更加冷清。
陆柘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刚好看到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闪烁。
他没什么波动地瞥了一眼,并没有理会,转身去吹了头发。
浴室潮湿氤氲,排风机开到最大档次,和吹风机一起轰轰作响,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挤走了他大脑中的所有情绪。
一切收拾妥当,洗衣机的快速洗烘模式启动后,陆柘才重新坐回沙发,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妈妈:到家了吗?
妈妈:肚子饿的话冰箱有水饺。
妈妈;早点休息。
第一条的发送时间是22:00,第三条的发送时间是22:01。
十点准时发来消息,是因为她定了闹钟。
她需要闹钟的提醒,才想得起来今天要履行的母亲责任。
虽然只有短短的1分钟。
陆柘:到家了,已经洗完澡了。
妈妈:好,零花钱不够和我说,晚安。
陆柘:晚安。
发梢还带着湿漉漉的触感,扫在他的脖颈。
陆柘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随着他的年龄长大,妈妈的工作开始变得很忙,一年几乎有十一个月都在出差。
幼儿园是陆柘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那时的一切还十分有序。
他会在早上八点睁开眼睛,在面包的香气中刷牙,吃完早饭后被妈妈送到幼儿园。
指针指向下午四点时,妈妈会准时出现在教室外,从小刘老师的手中接过自己。
陆柘知道自己非常聪明,这毋容置疑,与此同时,他还有绝佳的记忆。
所以他牢牢记得小刘老师护手霜的香气,妈妈来接自己时穿的每套衣服——以及他五岁那晚,父母在卧室爆发的争吵。
父亲软弱又贪婪,他一边哭哭啼啼地祈求母亲原谅,一边又希望离婚时占到便宜。
“房子给你,我要陆柘。”父亲的这句话,陆柘在门外听得尤其清楚。
只是仅仅五岁的他,还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他只是单纯认为,爸爸犯了错,所以自己要和妈妈站在一起,不能让他如愿。
当妈妈问出“你要跟爸爸还是妈妈”的时候,陆柘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我要跟着妈妈。”
父亲脸上满是失望,陆柘不仅聪明伶俐,还是个男孩,他觉得很可惜。
可妈妈脸上并没有欣喜。
陆柘只看到她脸上瞬间的错愕和久久不散的愁容。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长大后才搞清楚前因后果。
父亲是过错方,在法庭并不占理,可如果自己想跟妈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经过长达一年的扯皮,妈妈终于保住了这套房子,也如愿获得了自己的抚养权。
代价是她在财产分割后,银行卡上只剩下一千块。
妈妈并不是不爱自己,她愿意使出浑身解数争取自己的抚养权,只因为自己的那句“我要跟着妈妈”;她孤身一人扎进生意场,艰难地撑起这个家,让陆柘能够好好地长大。
只是陆柘的存在,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前夫、想起自己吃过的苦头、想起种种一切痛苦不堪的回忆。
这些陆柘十分理解,理解妈妈需要抽离出自己母亲的身份,躲在工作之中寻找自我,才能回避不愉快的过去。
基于这样的体谅,他不得不接受妈妈逐渐稀薄的爱意,接受这样冷清的生活,接受自己得不到母亲关注的事实。
他学着用母亲的方法,处理热情涌上来的女同学——礼貌,但疏离。
这其实并不是厌烦,而是恐惧而造成的心理回避。
他总担心在这些追求者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向一个爱意稀薄的人,祈求爱;朝一个想要摆脱母亲身份的人,祈求属于母亲的注视。
徒劳无功的事情,如果还非要去做,就只会显得愚蠢。
陆柘不是愚蠢的人,他也不想做愚蠢的事。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比如今天傍晚操场遇到的那个女生。
那个拜托朋友,送来一瓶桃子气泡水的女生。
她曾在公交车上不由分说地塞给自己一捧零食;又和朋友一起来操场看自己比赛...就像所有追求自己的女生,做出的所有行为一样。
但陆柘总觉得,那个在树荫下垂着脑袋,独自踱步的身影十分特别。
她看起来别无所求,像是路过传来“喵喵”叫的草丛时,随便在旁边倒了一捧猫粮。
也许有小猫会被吸引出来,愿意被她摸两把脑袋,但也许没有。
她就这么站着等了一会,就算那只警惕心极强的小猫没有出来,她也不失望。
陆柘回忆着傍晚空气中浮动的桂花香,突然觉得好奇——
爱也可以这么轻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