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楚一逍是不是故意的,但对方为什么总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冷幽默感,这让她很费解。
胡胥:“……”
这骤然的冲击让他的脸显得更老了几岁。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抹了把脸,又用一种问小朋友的突兀口气亲切道:“那谁有驾照?”
这回楚一逍可以很自信地回答了:“我上个月刚考的!”
“车钥匙给你。”胡胥开了导航,终于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沉着道:“走,去清水街。”
事实证明,他放心得还是太早了。楚一逍这个驾照不像刚考的,像刚买的,一脚油门出去,差点把两人扁桃体齐齐颠出来。
在车上,胡胥终于把要去干什么给说明清楚了。
正像之前说的,渠道负责汇总消息,经过专案组上层判别后,再选择要不要出外勤、以什么人员配置出外勤。有些事隔着电话三言两语的根本说不清楚,还有很多限制,再加上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肯定也是现场去阻止比较好的。专案组和公安的职能平行,互不干扰,并不互相重叠。举个例子,现在一行人要去的清水街敲钟案,如果敲钟过程中有谁的耳膜受到了真实伤害,那就由警察处理,如果没有,反倒是传出了什么“冤鬼索命”、“怒魂回煞”之类的迷信谣言,那就该专案组负责解决了。
“清水街?”楚一逍若有所思:“我刚才好像接到当事人的电话了。应该是同一个,她说怀疑自己女儿被绑架了。”
唐小果心想:这也太扯了……
不过,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这话是绝对不能在当事人面前说的。家里办白事,又伤心又劳累,导致精神恍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也很正常。单位本着人文关怀精神,包括她们现在去处理,也是以安抚当事者情绪为主。
胡胥倒是没说话。
三人到了清水街,都不用特意按着地址去找位置了。有个地方闹哄哄的聚集了一堆人,七嘴八舌吵得很,稍微一走近,楚一逍就闻到了浓重的檀香味,带着呛人的木质气息。
烟灰全都悬在半空中散不去,这是日夜烧香才会有的气味,一般出现在刚办白事的人家里。
有邻居在窃窃私语:
“可惜了,那小周性格成好的姑娘,就是一生下来带病,十七岁就落枝了。”
“没见过安魂钟要敲这么久的。一般不都是回煞前一天敲吗?”
“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今天好像就是头七吧?”
“周家这几天,又是烧纸人又是要办道场,大家都猜,是不是从前私底下亏待了小周,现在人不愿走呢……”
唐小果在旁边急忙翻题典。
落枝是澄江土话,意为年少去世。至于回煞,老人经常说,人死后七天是要“归煞”的,魂灵过了望乡台,对旧居仍有眷恋,就想着要回家看看。不过,有的地方是不仅举家要避煞,还要告知外人神鬼莫近,有的地方则是至亲至朋可以在附近空屋守着,澄江地区多半是后者。
如果今天是头七的话,那按理来说,宅子里现在应该没有人才对。
“领导。”楚一逍说,“人太多了,进不去。”
胡胥又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无奈还是什么,他对两人说:“来,把着我点。”
两人一左一右把上了他的胳膊,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一下子就被带着挤到了最前面,大堂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空地上架着灵床,几个年轻小道士站在那不知所措,还有个看起来五十上下的中年女性,应该就是周母了,两方人不知在争执什么,脸色都不大好看。
不管再怎么说,现在也绝不是适合吵架的时间点。
按照本地风俗,灵床上铺着件小碎花的家居服,用纸锭盘成头部,袖裤管口那儿放了四只小粽子,肚腹处则是一只白乎乎的馒头,加起来便可以指代人形,床下用草木灰铺了浅浅一层。
“我奶好像说过这个风俗。”街坊们正七嘴八舌,唐小果看着那张黑木床,总觉得后脖凉飕飕的,“回煞那天,生魂归来,草木灰上可能会出现脚印。鸡、羊、鼠、牛什么的,出现什么动物的脚印,就代表下一世投胎成什么。人胎难投,所以偶尔才会出现人的足印。”
那草木灰现在也乱糟糟的,被人挡着,看不清楚。
“不要怕,要是人胎难投,今年就不会那么多人跟你一起考研了。”楚一逍安慰她,“如果按照科学的说法,主人家避煞离家,正常人又不会进屋,来偷吃供品的就只有小动物了。偶尔有人的脚印出现,那应该是小偷。”
唐小果突然就不害怕了:“……”
不过那个“如果”有必要加吗?
楚一逍盯着灵床附近的纸扎亭楼。
这纸扎的亭楼叫做“魂亭”,也称“座头”,是专为魂归时下榻的。别的冥器自然是越豪华越逼真越好——不管是不是纸扎匠的诡计多端,但这钱总不能省吧。可魂亭反倒是不能太好,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说,人隔黄泉,要是下榻处太舒适,逝者不愿走了怎么办?
但周宅里的座头,都快给扎成豪华四合院了,还自带草坪,里边坐着两条纸小狗。楹联上写着“月镜水花,浮生一梦;纸窗竹屋,小住三年”。看来二人不仅不想让小周走,还想她在阳世里再待个几年呢。
所以刚才邻居私下里的说法不可信。由此看来,逝者父母不太可能会苛待她。
那头的周母还在跟小道士据理力争,声音洪亮:“我说了,小周她不是这个性格。我早该发现不对劲了!你想想,她平时都对人没兴趣,怎么可能到现在了突然要别人烧给她?”
周遭陡然窃窃私语起来,小道士迟疑道:“可不是您说她平时就喜欢纸人吗?”
楚一逍揣测,这小道士没跟上时代,还是上网冲浪少了,混淆了纸人和纸片人的区别。就像老婆和老婆饼一样,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那也不对。”周母硬邦邦道:“要烧也得烧七个猛男,为什么要烧七仙女?”
小道士仍在负隅顽抗:“人去后性情有一些细微改变也是正常的……”
周母怒而拍桌:“这改变的是性情吗?性取向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