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的,望州高远的天,还有主街上如织的人,那一间间神秘的店铺,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儿手里拿的草蛾子和糖葫芦,他瞪着眼睛好奇张望着一切,忍不住咽下口水。他想,总有一日,他有钱了,要买许多这样的玩意儿。
茶棚下招呼客人的店主瞧见他的模样,戏谑笑他:“小胡儿,眼睛都看直了。”陈惊山还不明白小胡儿这称呼中带着的轻蔑意,脸只涨得通红。只顾看望着西北角楼的师父这时才回过神,轻呵了店主一声,大掌揉了揉他的头。
陈惊山只觉得更不好意思,趴在小案上,脑袋埋得更深。
可是,现下想起这件事,他却忽然明白过来,师父到望州,不是来发呆的,也不是专程带他来吃茶的,他总望着西北那处,是在看那里的人么。
师父告诉他,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陈惊山将它奉为铁律,可如今,他还是身不由己不可避免地跌了进去,栽了个小小的跟头。
他想,师父也是碰着了这样的事么。师父的跟头栽得比他还要猛吧,毕竟他去望州看了好多年的黄沙天。
师父。陈惊山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他惊觉,师父是去找那个教他心碎的女人了么?雨水将浑身浇得冰凉,他身上的伤口倒是不火辣辣的疼了,只是周身被捆得发麻。陈惊山莫名想起了,那些被晒在太阳低下的大块马肉。
连师父也不要他了么?悄无声息地就这般离他而去,不再回来。
院中,树下,十六七岁的少年平生第一次觉察到人生带给他的无限落寞。
黑夜骤亮,惊雷乍响。小院忽然白亮起来,对面那四扇镂空雕花漆门沉默的同他对望。明灭之间,他瞧清了那柄躺在地上被雨水浸得湿淋淋的,同他一样可怜的弯刀。
不,陈惊山忽然振奋起来,他不能就这样死了,他还要去找师父,他好歹要问明白,师父为甚么都不回来看他一眼。
这天气可真是怪,头天夜里下过大雨,第二日却晴得耀眼。
沈如春昏昏沉沉醒转过来,想要翻个身,背上的刺痛教她登时记起了昨夜的恐惧。那混蛋已经走了。
她披起一件轻薄的绿裳子,趿一双鞋,走到铜镜前,背转过身去,衣裳拢下,她扭头盯着镜中,只隐约看得见一人手里提着只鸟笼。
沈如春木然地转过头,只觉得脑袋昏涨得厉害。她欲倒一盏茶吃,却发现瓷壶里头空荡荡的。
沈如春走到门前,果然门被栓上了。
她忽然注意到了被捆在树下的陈惊山,他闭着眼,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难看,肩膀上晕着大团干涸的血。
沈如春觉得心中难受极了,她张开口,喉咙却像被刀割了般,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倚着门,在莫大的自责与愧疚中,陷入昏沉。
李娘子是夜里偷摸摸来送吃食时,才发觉她病得严重。她将这小娘子扶到床榻上,又打了盆水,浸湿毛巾,小心擦拭她的脸。
前几日,她觉着这小娘子是个迷了二郎心神的狐媚子。昨夜的事,二郎不让她掺和,她却依着所见的猜测,大约是这小娘子同外头捆着的那小郎君有了私情。
唉,李娘子看着病得脸颊发烫的人,沉沉叹了口气。虽然她也因这件事替二郎恼,但是,那终究也是两条人命啊,他二人犯的不是甚么杀人纵火的大错,二郎何至于要造杀孽呢。
李娘子心中闷闷不快,像堵了许多个小石头。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教她难受了许多年的人。
她掖了掖被子,退出门外,又从厨房中端了一碗小米粥和几块黍糕,喂给树下的陈惊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