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春想到了他退回来的那套头面,忽的明白过来他生气的原因。她想,若是换作她,莫名奇妙被牵连进一场本和她毫无干系的祸事里,日后见着了那人,她也不会有甚么好脸色,巴不得离那人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别再见。
想到这,沈如春心中忽地被刺了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被一种愧疚和负罪感取代,她不敢再盯着陈惊山看,垂下眼,圈在他腰上的手也慢慢松开。
“对不起。”她低低说了句,随后变得同他一般沉默。
他一定也不想同自己说话罢。沈如春想。
她坐在马背上,面对着陈惊山,一时有些无措,这比把她直接放在沙漠里当肉干晒还要难受。
索性这种无措与难受没维持多久。奔驰的黑马速度放缓,清脆的驼铃和人声传来,沈如春侧头看,旁边是一队在沙漠中穿行的商旅。
陈惊山将马勒停,翻身将她一并带下马。
未等他开口,沈如春十分知趣地将披着的挡风披袍还给陈惊山,又道:“谢谢。”
陈惊山看着她,深邃的眼睛在烈日下微微眯缝着。沈如春这时才觉出他的变化,面容和气质上都有了许多不同。他下巴长了些青色的胡茬,蜷曲的头发高高扎起,可他从前的少年意气好像减少许多,更增了几分沉稳。
这种变化教沈如春觉得心惊,但更多的是心疼。一定是教李辟那混蛋磨了他的心性罢。
陈惊山没有接她手中的袍子。商旅中出来个穿着翻领对襟服的胡人,陈惊山向他走去,两人用胡语说了一阵,沈如春望见他二人向自己看了一眼,那胡人笑了笑,又继续同陈惊山说话。
最后,那胡人塞了一顶大帽给陈惊山。陈惊山接过帽子,走到黑马旁边。
沈如春问他:“你要去哪里?”
陈惊山抚摸着黑马的鬃毛,对沈如春道:“你跟着他们走。”
沈如春问:“你呢?”
陈惊山嘴角微不可察地往上挑动,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背对着沈如春:“我还有事。”话音刚落,他便向着来时的方向往回奔。
沈如春抱着袍子,看着他的背影,看他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望不见,只余蔓延到天边的黄沙。
她心中像是被剜走一块肉。他果然是很生气么。沈如春晓得他应该是生气的,可不知为何,她又觉得十分委屈。
方才那胡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先是用胡语说了一句话,见她听不懂后,才用中原话道:“该走了,小娘子。”
沈如春压下那股想哭的委屈,问:“我们要去哪?”
“长宁。”
沈如春警惕起来,下意识拒绝:“我不去。”
胡人哈哈大笑,逗她:“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沈如春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不会去长宁城的,她要离那个地方远远的。陈惊山将她扔在这里,又是甚么意思呢?
“你要去哪里?”胡人问。
“江州。”
“江州,江州是个好地方。但一切,先得穿过这沙漠,到了敦州再说。”
沈如春为着要去长宁城一事和陈惊山的态度而郁闷,待她迟迟回味过来这胡商话里的意思时候,才晓得闹了笑话。
她点点头,脸上有些烫。
胡商将她引入了队伍。
一路上,一名小画师同她攀谈得十分热切,没有旁的原因,只因沈如春这张和他相似的中原面孔。
小画师问:“你是江州的么?”
沈如春点点头。
小画师央她讲了许多江州风土。有许多沈如春也不大记得了。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往回数数,其实这日子也不算久。可是,那些记忆偏生就被模糊了,被一种更大的痛苦给掩盖过去。
如今,都会变好的。沈如春宽慰自己,她很快可以回到江州去。
“真好。”小画师颇为憧憬,他说,“若得空,我也想去那处瞧瞧。”
他又同她讲了许多自己的事,他是从西域那头过来的,跟着商队到敦州,是来寻亲。
“从西域入中原,为何不走望州那条道?”沈如春问。
“望州?”小画师摇了摇头,“虽然望州那条道看似好走,但路上十分凶险。特别是最近几年,那些蛮子又猖狂了,吓人得很。”
沈如春想起了曾经到望州前,在官道上碰见的蛮匪。那些蛮匪竟还能绕过边关一线,入到东面了。她是见识过蛮匪的凶残,在将军府时也听闻过望州城外西面的情形。曾经的定西军,守在望州,就是同这些蛮匪打仗。
商队在沙漠中继续前行,日头往下沉时,只见得圆圆的一个橘黄色毛团悬在西边。
领头的胡商说,今日就行至此,在此处过夜。
商队中的护卫搬出柴火和锅,拿出食物。乐伎将毯子摊开,坐在上头,抱出琵琶开始练习。
小画师好心将半边毯子分给沈如春,又递给她一个水壶和半块胡饼:“早上送你来的那人呢?”
沈如春摇着头。
小画师说:“还得走半个月才能到敦州。”
天边泛着深幽静谧的蓝色,尚有一丝天光在,篝火已经亮起,将更绚烂的光彩夺了过来。锅里咕嘟嘟冒着泡,羊肉的香气弥散在空中,琵琶声横笛声各式乐器声在广袤的沙漠中更显空灵,胡姬曼妙的舞姿教人看得愉悦极了。
商旅中的人围拢在篝火旁,沈如春亦加入其中。煮羊肉的人舀出一碗碗汤,送到众人手中。沈如春捧着汤,听他们闲聊。他们皆会些中原话,为了照顾沈如春,这回特意说的是中原话。
沈如春被这气氛感染,心情也欢快起来。只是当更深的夜色笼上来时,她不可避免地又陷入一种悲伤。她抱着膝盖,身上裹着陈惊山留下来的那件袍子,她想,陈惊山这时会在哪里呢?
困意上来,她在纠结与矛盾中睡去。
半夜,一匹黑马靠近,陈惊山翻身下马,同守夜的护卫打了个招呼。他示意,他来轮值。
护卫道了声谢,裹着毯子倒头就睡。
陈惊山将刀插在身边沙地里,舀了碗羊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