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温芽捧着一杯热姜汤,小口嘬吟,体内的寒气方驱散了不少。
见桃与杨禧坐于外侧,隔着门,听不太清她们的谈话内容。
温芽抬头看向傅予怀,眼底一片氲氤,她温声问道:“兄长怎会在此处?”
傅予怀避而不谈,反问道:“我倒想知道,你大病未愈便执意上法音寺,所为何事?”
温芽微顿,垂眸看着碗里的热气,并不回答。
二人对立而坐,相隔不过两步距离,却像是隔了整条银河。
良久之后,温芽方才缓缓抬头。
“兄长,如今你可还愿把我看做你的妹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与试探,如同春日里第一朵探头的玉兰,小心翼翼地试探春天是否到来。
傅予怀的眼神未见柔和,甚至暗下了许多,带着她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不愿。”
温芽心底一阵落空,鼻尖一酸,拿碗的手跟着软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这般护着她?
傅予怀又缓缓开口,语气认真,不似在玩笑,“我从未将你视作妹妹。”
温芽蜷缩起手指,扣紧了碗沿,她仓惶地望向他,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
傅予怀接着道:“那便是你所求的?”
这句话风马牛不相及,温芽不解,眉头压了压。
“沈烨。”傅予怀提醒,语气嘲弄。
温芽忽而抿紧了唇。
良久,她垂下眼睫,碗中倒映的面孔痛苦地闭上眼,出口的话令她自己都觉着违心。
“娮娮福薄,不求片刻真心,只求能有一人予我庇护,舍我一隅安身之地,便已知足。”
忠勇伯府愿意如常待她,认她为义女,便是因为她与沈烨的婚约,于候府有利。
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从前是,如今更是。
傅予怀身居高位,从小便是天之骄子,想要的东西不必伸手,便有人双手奉上。
她的处境他又何尝能共情。
他低头俯视着她,像是睥睨众生的神明。
“若是如此,”傅予怀略微沉吟,目光始终凝在她的脸庞,语气几近诱哄,“来我身边,无上权力我已有,今后无人敢欺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湿润的唇上,“真心,亦可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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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昭华院的。
只记得马车内,傅予怀蛊惑人心的那句话,以及后来汤碗落地,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她整个人都僵直着。
傅予怀蹙眉,拉过她的手查看她是否受伤,她慌忙收回手,甚至窜起了身,“不、不必。”
耳尖已是滚烫。
不同于风寒发烧的烫,是灼热她每一寸肌肤,叫她呼吸急促的烫。
马车却在这一刻颠了一下。
温芽一下失去重心,向前扑去,跌进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慌乱之间,温芽抬起头,却发现傅予怀的衣服上,沾染了她的口脂。
而对方,正敞开怀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娮娮这便投怀送抱了么?”
不知怎地,这句话竟让温芽想起了那日,也是在这辆马车上,也是这样的姿势,她抱着对方不住央求,甚至还在他的颈间留下了那样的痕迹。
羞耻感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点。
温芽挣开他的桎梏,眼底水波泛滥,几乎快要哭出来。
“可……你是我的兄长……”她望着傅予怀,低声提醒,温软可欺。
“那又如何?”傅予怀漫不经心,慵懒闲散得像是势在必得的猎人,“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妹妹。”
傅予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覆在她的唇边,轻轻擦去她花掉的口脂。
离得太近,温芽甚至能清晰看见对方眼底快要按捺不住的欲望。
马车停下后,温芽便逃也似的,匆忙回了自己的昭华院。
记忆归拢来,温芽卧在软榻上,久久不能平复。
她甚至快要以为傅予怀是被夺舍了。
见桃只当自家小姐是在法音寺与安阳长公主对话时,伤了心。便端了热茶来,好生劝慰着小姐。
另一个侍女端了托盘进来,“小姐,吉服已经打理好了,是否现在送回月芜院?”
闻言,温芽稍微回神,目光落在吉服上。
“是为我未来的妻子准备的。”
—“兄长已有心悦之人了么?”
—“嗯。”
温芽哑然。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她竟全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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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芜院中,傅予怀默然长立,长指拈着一支线香,看它袅袅烟雾徐徐而升,弥漫出清冽气息。
外头有说话声,声音不大,但他听得倒是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话音落下,杨禧端着托盘进来,眉头微压。
“大人,昭华院将这吉服送了回来。”
傅予怀眸中毫无波澜,他轻轻颤动食指,香灰簌簌落下,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杨禧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情,尔后命人将吉服收了下去,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
“大人,方才沈家世子递来了这封信。”
傅予怀这才偏头,淡淡地扫了一眼。
上头赫然几个大字,娮娮亲启。
倒是殷勤。
傅予怀放下香,闲散地打开了信。
通篇皆在言说法音寺一事实非他愿,望温芽能不计前嫌。
傅予怀看得眉头一压,直到视线落在了末尾。
初五花灯会,望与卿同行。
唇角微压,眸中尽是玩味,傅予怀慢条斯理地将信连着信封放置烛火之上,漠然见它一点一点地燃成灰烬。
“据说昨日自法音寺回去,长公主发了好大的火,沈家世子在祠堂跪了一夜。”